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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暴风骤雨 ...

  •   他看见头顶肮脏的油毡屋顶忽然被掀破,他看见暴风骤雨肆虐着迎面扑来。

      不,他打了个冷战,甩了两下头,那并不是风雨。

      风雨只飘荡于梦境之中。

      现实中迎头兜来的是一整盆冷水,是有人给被打昏过去的他迎面泼了一整盆冷水。

      常振呛出一大口水,闷声地咳嗽起来。

      “啧,光抽抽鞭子就昏了,真上刑还怎么得了哦。”他听见毕志强啧着声音说。蓄着一口山羊须的毕志强伸出手来往他脸面上拍了几拍,“小老弟,醒醒咯!”

      “这……这么黑?”常振抬头,有些神情恍惚地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毕志强答道,“黑么,那是因为牢里就是这么黑。”

      在毕志强意味深长的眼光中,常振有点沮丧地垂下头颅。他一边又咳嗽了几声一边开始思忖对策,但他的思绪一直缥缥缈缈的自己也控制不住。

      思绪仿佛带他回到了昨日下午,他从春熙街东面的小巷穿出来的那个时刻。

      不过,那之前恐怕他们就有人在暗中跟踪他了吧。

      他心内暗下思忖。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

      他去西关楼附近的散市买那把手锤的时候?还是在福家楼打听曲凤酒多少钱一两的时候?

      京城之内遍布眼线,确实是大意不得。

      走出那条陋巷后,他惊觉有两道黑色的人影在不远不近地一直尾随在他的身后,他围着春熙街走了一整圈也没有甩脱他们。他明显感觉有一些汗从鼻头上沁出来了,然后是从额角和后背上。但他不敢回头。

      他匆匆踏入老榆林巷破败的大杂院里,第一眼就看见邻居老黄晾晒在挂绳上的、好几条出殡用的白色招幡。他踮起脚来把它们一股脑抱在怀里,有些跌撞地跑进属于自己那间破瓦房,回身栓门。

      瓦房一角用碎砖砌了一个半人高的火炉子,他来不及细想,将那几条白色的招幡系数塞了进去,点上火,又把背囊里的东西“哗啦啦”抖落在地上。

      栓好的门不出意外被拍打得“笃笃”响了起来。

      “开门开门!”门外有人嚷道。

      “等会!”常振叫道,一边扭头望门,一边开始飞快地把背囊里几张图纸往火炉子里填。

      许是因为天气过于潮冷,炉子里的火一跳一跳的,始终烧得不太旺。常振低声咒骂了一句,正准备动手去抓斜倒在一旁的鼓风机,却听见一声巨响,后背体验到一阵可怕的寒凉。

      那两个追踪他的泼皮已用蛮力撞开了此地破朽的门栓,破门而入。

      “干什么?干什么?!”常振叫嚷道,一边把手里的又一张纸奋力撒到火膛里,“私闯民宅啊?!”

      “臭小子嘴巴还挺厉害!”那两个人大步走入,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常振一把拎了起来,“有人举报你行为鬼祟,跟咱们出去问个话吧!”

      “鬼祟?什么鬼祟?!我可是良民!”常振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这年头,随便什么猫啊狗啊的举报都算数吗,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呲,王法,”两人中的一个往地上唾了一口,哈哈笑道,“你爷爷今天告诉你,爷爷就是王法!”

      “走吧,走吧,”另一个人摇头,他的年纪大一些,语气多少也和善一点,“例行问话,你配合一点,就能少吃苦头。”

      常振耷拉了脑袋,蔫蔫地随他们拎出了门。出了门以后,却看见一个靛色制服的司役正从老黄家里出来。老黄那个小儿子有点呆滞地站在门帘子底下,嘴里吸溜着一根木棍子。

      常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叫起来,“老黄!老黄!你丧良心哪!我哪一次回来没给你四个娃娃带干馍吃,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那两个拎他的打手用手使劲按住他,面对踱步过来的长官又恭谦地欠了欠身子,“毕班头。”

      毕志强“嗯”了一声,走到他们面前,又以一种怀疑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常振一会,“你,做什么的?”

      常振缩肩膀,同时咽了口口水,“木……木匠。”

      “就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身板,也能做木匠?”毕志强很有些鄙夷地“嗤”了一声,又望着两个一袭黑衣的打手一个劲摇头,“我看呢,这真是瞎举报,就是想蹭官家赏钱的。这帮穷鬼,真是穷疯了——”

      “我觉得,就让这小子交一钱银子算了吧,抵咱路费了,咱也省得把他往回拎,费那工夫。”

      “班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年纪稍大的那个打手赔笑,又杵了常振一肘子,“小子,听见了吗,这是咱们毕班头好说话,快点掏钱吧。以后哇,没事也别去西市买什么锤子斧头的,现在管的严着呢。”

      感受到两边的挟制都放松下来了,常振松下一口气,点头答应道,“知道了。”一边伸手去怀里掏出自己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有一百多个铜钱吧,都是那天赌骰子赢来的。

      “唷!小子,”毕志强的眼神起了点变化,他盯住他不动道,“看来干木匠这活计挺挣钱的啊。”

      常振一滞,想把钱袋子再往怀里塞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年轻的打手一把把钱袋子夺了过去,又谄笑道,“老大,你看,要不要哥两个再进他那屋里去给您搜搜?”

      “这……不好吧……”毕志强沉吟了一会,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您不用动,咱们两个去!”两个打手心领神会,撂下这句话后立即返身进屋,把里面能瞧见的一切东西都翻弄得“沙拉拉”地响。

      “喂!喂!”常振跟着跑进来大叫,“别乱翻哪!”

      “小子,一边老实呆着!”毕志强动手搡了他一把,警告道,“不然就按妨碍缉检事务逮了你!”

      常振只好闭了嘴,把身子挨在冰冷的墙面上。

      “没什么东西,”一会,那个年纪大一点的黑衣人走了回来,口中道,“就只有些废纸。”

      常振又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他方才填到火膛里,想烧却没烧干净的、一张图纸。

      毕志强点头伸手,“拿来我瞧瞧。”

      “有什么可瞧的!有什么可瞧的!”常振猛扑过来,夺了那纸就往嘴里塞,“我无聊涂的鸦。”

      “涂鸦?!”靛衣人一动,一只手就猛地伸过来想卡他的脖子。

      然而少年已经把纸团子嚼碎了吞服下去,难受得正在疯狂打嗝。

      “只是涂鸦,你吃它干什么?!”毕志强手掌一翻,动作由卡脖子改为拎领子。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常振提了起来抵到墙面上,他的面色一时变得十分冷酷。

      “是……是春宫!”常振梗着脖子不服输,“春宫你们很想看吗?!”

      “刘富,刘贵,”毕志强显然并不信任他的话,转头命令道,“这里给我好好搜一搜,一个角也别落下!”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用绳子五花大绑着常振出了门。后者在路过老黄的门口时,还不忘伸出唯一自由的脚在空气中用力蹬了几次,以表达内心强烈的愤慨与不满。

      “老黄!老黄!”常振看见老黄枯瘦如鼠的脸在破漏的窗户后一闪而过,常振忍不住大声叫骂,“你他|娘|的眛良心!我|操|你娘!!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安分点!骂什么骂!自己不犯事,能怕人举报?”走在最前面的毕志强回身喝道,低头,他又仔细研究了一回方才从这少年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一枚寒光冷冷的小箭,大约只有一个半指头长,非常小巧,但又非常精细。它三角形的箭头看起来锋利无比,穿刺皮肌至少是毫无难度。

      “来,小老弟。”

      如今在刑房里,常振再一次看见了这枚招致祸端的小箭。它的寒光从他的面前一掠而过。

      “这样吧,咱给你说句心里话。”毕志强砸吧着嘴道,“哥哥呢,真不是故意刁难,也不是闲的就想折磨你。但穿这身皮吃这口饭么,这抓你来了,你什么都不交代,哥哥不好跟上面交差,是不是?”

      “交代?交代什么?”常振猛地又摇晃了两下脑袋,继续大声叫道,“都跟你说了一百次了,那个东西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它怎么在我床底下!”

      “没关系?”

      “没关系!”

      “哈!”

      毕志强放声一笑,露出一种早有准备的表情。

      “好,没关系是吧!!”毕志强斜着个肩膀一把给常振从木架子上拽下来了。毕志强拎着这瘦弱少年的领子,一路把他拎到最里面一间“上等房”的门口。

      里面响起来一声囚犯狂乱的惨叫。

      “来,小老弟,欣赏一下!”毕志强将小木匠推搡到那半开铁门的附近,“给你欣赏一下什么叫倒脱衣!”

      常振在那门口站了一会,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抖腿。

      倒脱衣这种酷刑,具体的实施办法是用一张铁皮,做成一个桶子,再在里面密密麻麻地钉上铁针。接受这道刑罚的囚犯被裹在桶里面,两个人一个人按住桶,另外一个就将人往外这么一拉。受刑之人身上的皮肤顿时就会被细针丝丝道道地划开,一寸好皮也剩不下。

      “这还是刑罚里面最轻的,”毕志强适时凑过来,拍着常振的肩膀说道,“后面还有十七道更厉害的。你现在说,哥哥昨儿到今天只抽了你几十道鞭子,是不是关照你,是不是不想为难你?”

      少年常振明显怂了,但他仍然硬着脖子道,“听说里面这人是造反军的小头头,那犯的是砍头的大罪。我又没造反,也要在这桶里头过吗,这还有王法吗?”

      毕志强发出“嗤”地一声笑,毕志强谆谆善诱道,“你造反没造反,天知道?咱要是说你造了反,你又能到哪里去申冤吗?老弟,哥哥劝你,多少交代点吧,这箭是谁委托你造的,你的上家是谁?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哥哥也真心是可怜你。你开了口,哥哥就敢做这个主张,把你放了。”

      木匠常振的腿在发抖,木匠常振的脸在发黑。但木匠常振仍然没有开口交代。

      “不想交代是吧?!”毕志强立即阴下脸来,“那哥哥可就帮不了你咯,只能明天把你移到审询台,让他们慢慢上刑、慢慢问了。”

      说完他便搡了那少年一把,要他通过这里长长的黑廊,走到尽头的牢房里面去。

      常振的心理就是在被推入黑牢,看见里面即将同他共处一室的囚犯时崩溃的。他用惊恐的眼神打量到他们无一不是形容枯槁、白骨惨露。嫩白的蛆虫在他们手和脚的伤口上悠悠蠕动着,绘制着一副又一副关于死亡的画卷。

      “回来!回来!”常振终于大叫起来,他摇着监牢的栏杆冲毕志强大叫道,“我交代!大哥!我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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