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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接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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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振右转,再一次拐进春熙街东面这一条幽深的陋巷。
这条巷子极其狭窄,目测勉强只能供三个人并肩行走。巷内以灰土夯就的地面并不结实,冰棱子一旦从旁边展出来的矮檐落下,就能在地上打出一个一个的坑。
常振在这坑坑洼洼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小会儿,抬头去望那间挂着“药”字招幡的二层小楼。
二楼的窗户打开着,一根竹竿撑了一截出来,上头歪搭着一件蓝色的粗布衣裳。
没有东西代表无事发生。
红色代表提示他情况危险。
蓝色代表有人想找他接头。
常振摸了摸斜背的工囊,摸到里面大概还有二十几个铜板,于是他歪歪脖子,将角尺上挂着的绳子往肩膀里面再用力拉了一拉,出了巷子后转头向南边走去。
春熙街的这家店铺没挂牌匾,也没竖招幡,但每天从日出到日落,在这里出入的人总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大!大!”
“小!”
“唉哟!”
伴随着一声声几乎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常振撩开面前黑色的门帘,慢慢走进门去。
这里无疑是一家“黑”赌坊。常振一走进门,就感到有好几条发红的眼光扫过来,扫在他的头脸上,扫在他身上打了补丁的背囊上。
常振却也不胆怯。挺直了胸膛打量过一整转后,这个身量瘦小的少年走到最角落那里,停在以黑漆写了“己戍”字样的那张牌桌边上。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坐在这张桌子的对面,百无聊赖地丢掷着手里两只骨牌。
常振观察了他一会,“远客?”
“正是。”对方答道,将眼光转过来,也稍微打量了他两眼,“骨牌,骰子,还是叶子戏?”
“第二个。”常振立即对上暗号。
对方于是稍微点头,丢开骨牌,将骰子握在手心里。
常振伸手将桌面上那个竹制的骰子筒拿起来,“一局定输赢,还是三局取两胜?”
“我永远选一局定输赢。”对方道,将两个骰子高高地抛起来,径直丢进竹筒的底座内。
骰子在竹筒里摇了起来,沙沙沙地旋出一片响。
“你先猜?”常振道。
“十。”对方答道。
常振摇头,“六。”
筒盖开,现露出一二一四两样花色。戴斗笠的人耸耸肩,“看来我不擅长这个。”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拢共二十枚铜钱,叮叮当当地扔在桌子上。
“你比我想象中来的迟了十天。”常振压低声音道,一边将骰子筒盖了回去,用眼神示意对方来摇,“再晚就怕他们要灭口了,他们不想让密道的事传出去。”
“有点事耽误了。”一大片推牌、丢钱和报数的嘈杂中,戴斗笠的人回应道,又将骰子筒第二次摇出来咚咚的声响,“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轻。”
“年纪越大,经历越不好伪造,说起话来也容易露破绽,所以我这个年纪才刚刚好,”常振颇有些少年老成地解释了一句,稍微抬眸,“你怎么称呼?”
“苏柳。”
“你是那个白……”少年面上掠过一丝轻微的震动,然而对方迅速从斗笠下投来严厉的目光来阻止他发声。
常振识相地闭上嘴,只道,“你名气很大。”
苏柳摇摇头,“这次你先猜。”
常振比出一个手势,“七。”
“我还猜十。”苏柳伸手打开竹筒,看了看,又立即去怀里摸铜钱。
“你在那个神堂,干了多久的活了?”
“到今天是一个月加两天。”少年在心里计算了一回,准确地回应道。
“除了你以外,我们还有别的人在吗?”
“还有一个挑夫,”少年答道,“但做苦力的吃住都在窝棚,一个月只有半天的采买假。所以你如果有事的话,还是找我更方便一点。”
“嗯……”对方上下打量了一回他瘦到只有巴掌宽的脸,神情好像是对他有些不放心。
“怎么?”常振皱眉道,“你右手上的东西给我瞧瞧。”
苏柳微微怔了怔,接着便依言将身体稍作前倾,伸出右手去拨弄筒盘里的骰子。
“你这个东西用久了,里面的零件有点错位,万一卡住可就麻烦大了,”常振道,不动声色地拿一把小挫刀伸到他的袖刺上顶了顶,“这样就好了。”
苏柳有些意外地打量了这瘦弱的少年两眼,回身坐直,又摸出二十个铜钱开始一个一个地往桌上扔,“你听好了,我要你们在收网的时候,控制住在那里的密道。起码,要保证子时一个时辰。能做到吗?”
“问题不大,”常振思索着低声回答道,“大冬天的天冷,那里晚上其实没几个看守在。我们跟几个监工混得也还不错,到时候可以给他们行点贿,找个由头留在那里,晚上再看情况,给守卫们灌点酒喝。”
“很好。”苏柳道,动了动小指,他又稍微感受了一下右腕上那个经过修理的机关,“你这手艺活也做得不错。”
“那是当然,”常振道,“我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能靠手艺吃饭,”苏柳道,同时抬起眸子飞快地审视了一眼对方的神态,“为什么要跑到山堂来卖命?”
“别提啦,”少年摇头,又将竹筒子抓在手里摇的哗啦啦乱响,“我爹是个倒霉木匠,就因为给广平王修了个房梁,就变成了乱党,被那倒霉皇帝一刀砍了头。”
“嗯。”苏柳沉默半晌,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我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你先走吧,台子钱一会我来给。”
“谢谢大哥!”常振稍微踮脚,将桌上所有的银钱全都拢过来,倒进斜挎在身上的背囊里,“有事记得找我。”
“好。”
“对了,还有你左手上这个东西,”他拿两个手指稍微探了探对方的手腕,又道,“挤一挤其实可以再多放进去三支,我一早研究过,有空了我可以帮你改良一下。”
“嗯,可以。”
苏柳道,手下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将手下的骰子转了一面,将点数“六”翻到了“一”。
“自己小心,随机应变。”
少年于是笑笑,拍了拍鼓囊囊的背包,撩开那道黑色的门帘离开了。
苏柳在原地等了大约一刻钟,这才招手示意这儿的侍从结账,出门后一直向着北面漫无目的地行去。
他在西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幽魂一般飘荡了许久,一直等到入了夜,确认了没有人在跟踪或者窥视的时候才放心地翻进一座小楼的后院。
明月再一次将淡薄的光辉遍撒人间。小楼高悬的那张剥了漆的牌匾在这温柔月色的抚触下,似乎显得没有那么旧,也没有那么破了。
“茗盛茶楼”四个字在这张牌匾上被照得朦朦胧胧的,只剩下了几个带着光晕的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