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44、邵将军

　　邵夫人这一日打扮得格外正式隆重——珥珰、璎珞、手镯子虽然从质地上看并不成套，但少见地戴齐全了。周身穿上一件颇含庄重意味的烟栗色深衣，又在梳拢的发髻上搭着簪了一个曙色的华盛。

　　苏浔一踏进前院的门，就看见这个端庄又可亲的妇人疾步向着自己走过来，一把就来接自己手上的衣服。

　　看她这姿态，倒好像是站在院里等着她许久了。

　　苏浔感到一阵羞愧，低声道，“佟姨，衣服我来拿。”

　　“没事，我拿，一样的。”

　　“我拿吧，”苏浔道，“你们府上还有缉检司的人住着呢。”

　　邵夫人这才点头，放弃了手上争夺衣料的动作。苏浔低头，恭谦地随着她转到东侧的花园，走到不大水池旁边的一座小亭内。

　　“将军前日回来了，”邵夫人这时站住了，回头冲她微笑道，“听我说了你，也急着想见你。不过，下午董将军过来了，这会他们还在书房里聊天呢。你就先在这里坐一下吧，我回房去把这几件首饰卸了，再换身轻便点的衣服。”

　　她说着指了指手上的金镯子，“回头再来找你。”

　　“好，”苏浔点头道，“佟姨您忙您的。”

　　邵夫人伸了两只手来，握住她的手背拍了拍，方匆匆向着北侧正屋的方向行去了。苏浔站在原地稍稍叹了口气，往庭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却见两个身影自四进院里徐徐行出。二人都是高大的身材，年纪虽长却脚步如风、无半分佝偻之态。是以虽然未着戎装、未佩刀戟，仍然能教人一眼辨认他们的武将身份。

　　两人沿着池塘西边铺陈的一条卵石小道，且行且攀谈。

　　由于水池并不大，苏浔的耳力又不错，现在他们的谈话内容已经随着送来的北风飘荡进入了她的耳内。

　　“邵捷章，论行军打仗，我不如你，”这说话的是行在右边的一个老人，其须发皆已花白，脸上更是沟壑深纵，然而开了口，依然是声如洪钟，“但你个性太过耿直，这官场上的门道，你这是二十多年，也没有摸到一点边，所以圣上此番猜忌于你，也是在所难免。”

　　他就是方才佟姨口中的“董将军”吧，苏浔心想，出于习惯她又稍微往里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隐藏在亭台的立柱之后。

　　“邵某确实是个弄武的粗人，不懂这许多滑头的东西。”行在左边的男人道，他看起来年纪轻一些，但髯须之上也已有不少雪色。

　　“还望董将军明说。”

　　“官场之上、翻云覆雨。为人臣子者，犹如驭轻舟穿怒海，稍不注意，便有灭顶之灾。”董将军道，“更何况当今圣上，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主——我且问你，圣上屡次赐你家宅黄金，你为何不要？”

　　“邵某常年在外面领兵，京城这房子住得很少，用着已经足够了，”邵捷章道，“至于黄金，邵某倒是领了好几次，不过自己也一分没留，都按人头分给了军中那些亡卒的妻儿家属，怎么倒做错了吗？”

　　“岂止是错，简直是大错特错！”那董将军洪声道，“皇上的黄金是赏给你的，不是让你拿去卖人情、笼络人心的。你就是把这金子扔到水里去听几声响动，也比分给你的这些下属强。”

　　“邵某这就听不明白了，”邵捷章皱眉道，“身为主帅，如果不想着体恤军下，多想办法安顿这些可怜的孤儿寡母，那哪个男儿能放心来投军，又有谁还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你的问题就在于脑中只有奋勇，”董将军转过脸去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哼”出一声，“我再问你，既然你屡次拒绝封赏，圣上上一回赐你勾陈金符，你却为何又毫不推脱、立时就接？”

　　“北方一年到头四五个月都在下雪，条件差，仗也打得多，”邵捷章答道，“几场硬仗打下来，保不准要死多少人，折耗多少兵力。有了这道金符，我才好按需要募兵，补充上军队的规模。”

　　“唉，邵捷章啊邵捷章，”董将军沉默了一会，摇头叹道，“你不止敢领金符，还敢不经上奏开旗拔营，更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替那张闻修说话。你真是步步都是错，浑身都是错，而你自己还浑然不知。我也没有办法了，我话就只能说到这了，你多琢磨琢磨吧！”

　　说罢他又重重叹出来一口气，眼看已经走到花园的尽头了，便拱手道，“告辞”，转身往前院去走了。

　　邵捷章在后头稍微站了一会，快步跟了上去，口中道，“董将军，我送你出门吧。”

　　二人的步子都是迈得大且急，是以一转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花园拱门之后。

　　偷听了许久的苏浔慢慢把自己挪回来原来的位置，又在内心安慰自己道，我只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才偶然听到了他们在聊天，而且自己既然没有把他们的对话听得太懂，那就不能算什么不正当的偷听。

　　她从这个位置抬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回四周，望见邵夫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花园的北侧，老远就冲她挥手。她的心里不由一暖，立即直起身来去迎她。

　　“走吧，”邵夫人亲热地握住她的手道，“外面是不是有些冷？本来应该叫你去侧厅里坐，但是前院里住的那些人烦得很，我不想跟他们打照面。”

　　“没关系，”苏浔道，也拿手去拢对方的手指，“佟姨你冷不冷，我看你穿的好薄。”

　　“我不怕冷，”邵夫人朗朗笑道，“我在北方待习惯了，那边前两个月雪就很厚了。”

　　“嗯。”

　　两个人互相靠着稍微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了一声，“佟月！”

　　邵夫人转过脸去，望着来人一笑，“将军。”

　　已从前院返回的邵将军大步走近两人，一边又拿手挥走了肩膀上落着的一片枯叶。他的眼光从妻子转到立于她旁侧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

　　“她就是……”

　　“对，是秋洵啊，”邵夫人点头，“是杨松的女儿啊。上一回咱们见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吧，你看这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了。”

　　接着她便拉着苏浔往丈夫那边走了两步，“秋洵，来，这是你邵伯伯，你还记得他吗？”

　　苏浔一时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兀自驻足呆立。

　　“你真的……是……？”邵捷章打量着她的姿态和面容，迟疑着问。

　　苏浔呆立半晌，不知为何膝下一软，竟然直接跪伏在那将军的面前。

　　“哎，这孩子，怎么了？”邵夫人慌忙从旁边伸出两只手，欲去拉她起来。

　　邵将军原本肃重的神情也一时耸动，急声道，“起来说话！”

　　苏浔以微颤的手指从衣料中摸出准备好的那把刀，咬着牙齿呈到他的面前，“邵伯伯您认识吧，这是……家父的刀。”

　　邵捷章一手拿了刀，一手抓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用力搀起。他原本线条冷硬的一张脸上忽然遍布唏嘘之色。

　　“真的是杨松的女儿啊，”他叹道，眼光从漆黑的刀身转到那个篆书体的“杨”字上，“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再看见这把刀。”

　　“是啊，”邵夫人一边帮女孩子拍干净了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回应道，“唉，当年那个事情，实在是闹得太大、太冤枉了。”

　　“谁能想得到，”邵捷章有几分苦涩地摇摇头，“开春的时候还在一起喝过酒，冬天回来人就没了。离得远，也没谁吭一声。我还纳闷，怎么就突然信都没有一个了，还以为是不是他升了官，在避嫌呢。”

　　邵夫人稍微把眼光滑过去望了苏浔一眼，后者的眉头正在不觉间越蹙越紧。

　　“哎，孩子在，你别回忆个没完没了的，又让人伤心。”她拿胳膊肘戳了戳还想继续发声的丈夫，低声道，“别说了。”

　　邵将军沉重地点了一次头，就此截断了这个话题。

　　邵夫人这时又去拉苏浔的手，“走吧，一起先去书房坐坐吧，等吃饭。”

　　“佟姨，”苏浔低声说，“要不，我就先走了，不吃饭了吧。”

　　“不行，不准走，”邵夫人一把拉着她，口中道，“没事，我给你们管事的打好招呼了，晚点再走，我给你找顶轿子送回去。”

　　“好。”苏浔应道，乖乖跟着二人的脚步，一路往那深处的四进院内走去了。
　　偷听了许久的苏浔慢慢把自己挪回来原来的位置，又在内心安慰自己道，我只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才偶然听到了他们在聊天，而且自己既然没有把他们的对话听得太懂，那就不能算什么不正当的偷听。

　　她从这个位置抬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回四周，望见邵夫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花园的北侧，老远就冲她挥手。她的心里不由一暖，立即直起身来去迎她。

　　“走吧，”邵夫人亲热地握住她的手道，“外面是不是有些冷？本来应该叫你去侧厅里坐，但是前院里住的那些人烦得很，我不想跟他们打照面。”

　　“没关系，”苏浔道，也拿手去拢对方的手指，“佟姨你冷不冷，我看你穿的好薄。”

　　“我不怕冷，”邵夫人朗朗笑道，“我在北方待习惯了，那边前两个月雪就很厚了。”

　　“嗯。”

　　两个人互相靠着稍微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了一声，“佟月！”

　　邵夫人转过脸去，望着来人一笑，“将军。”

　　已从前院返回的邵将军大步走近两人，一边又拿手挥走了肩膀上落着的一片枯叶。他的眼光从妻子转到立于她旁侧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

　　“她就是……”

　　“对，是秋洵啊，”邵夫人点头，“是杨松的女儿啊。上一回咱们见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吧，你看这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了。”

　　接着她便拉着苏浔往丈夫那边走了两步，“秋洵，来，这是你邵伯伯，你还记得他吗？”

　　苏浔一时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兀自驻足呆立。

　　“你真的……是……？”邵捷章打量着她的姿态和面容，迟疑着问。

　　苏浔呆立半晌，不知为何膝下一软，竟然直接跪伏在那将军的面前。

　　“哎，这孩子，怎么了？”邵夫人慌忙从旁边伸出两只手，欲去拉她起来。

　　邵将军原本肃重的神情也一时耸动，急声道，“起来说话！”

　　苏浔以微颤的手指从衣料中摸出准备好的那把刀，咬着牙齿呈到他的面前，“邵伯伯您认识吧，这是……家父的刀。”

　　邵捷章一手拿了刀，一手抓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用力搀起。他原本线条冷硬的一张脸上忽然遍布唏嘘之色。

　　“真的是杨松的女儿啊，”他叹道，眼光从漆黑的刀身转到那个篆书体的“杨”字上，“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再看见这把刀。”

　　“是啊，”邵夫人一边帮女孩子拍干净了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回应道，“唉，当年那个事情，实在是闹得太大、太冤枉了。”

　　“谁能想得到，”邵捷章有几分苦涩地摇摇头，“开春的时候还在一起喝过酒，冬天回来人就没了。离得远，也没谁吭一声。我还纳闷，怎么就突然信都没有一个了，还以为是不是他升了官，在避嫌呢。”

　　邵夫人稍微把眼光滑过去望了苏浔一眼，后者的眉头正在不觉间越蹙越紧。

　　“哎，孩子在，你别回忆个没完没了的，又让人伤心。”她拿胳膊肘戳了戳还想继续发声的丈夫，低声道，“别说了。”

　　邵将军沉重地点了一次头，就此截断了这个话题。

　　邵夫人这时又去拉苏浔的手，“走吧，一起先去书房坐坐吧，等吃饭。”

　　“佟姨，”苏浔低声说，“要不，我就先走了，不吃饭了吧。”

　　“不行，不准走，”邵夫人一把拉着她，口中道，“没事，我给你们管事的打好招呼了，晚点再走，我给你找顶轿子送回去。”

　　“好。”苏浔应道，乖乖跟着二人的脚步，一路往那深处的四进院内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