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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五幕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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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检司总督蔡正杰遇刺受伤的事件无疑成为了兴统四年这个冬季里街头巷尾最大的话题。此事件迅速地导致了两朝老臣、右相张闻修的倒台,他的一个门生被断定为直接买凶人,在缉检司的供纸按下了血迹斑斑的手印。
至于右相本人,皇帝念其劳苦功高,倒是并未取其性命,而是以一道圣旨流放其去了遥远的田州。
不过,正如历史上任何一桩居心叵测的政治案一样,此案并未、也不可能在一个人被驱逐后迅速完结——后续的朝堂大清洗仍然持续了近一个月,因此事牵连被贬、入狱者多如牛毛、无从计数。
禁止谈论国事的敕令并未能封堵住民众的悠悠之口。茶楼酒肆里的人们依然在一杯粗茶或一碗劣酒下肚后,私底下小声议论着这桩由行刺引发的政治清洗事件,并不断地为它增添丰富的情节描摹。
许多年后,我们将能从民间流行的五幕戏《刺蔡案》中窥到后来广为传播的、关于此案的诸多细枝末节——
(第一幕蔡府后院)
(众人忙碌,蔡正杰上。)
蔡正杰:毛一开!
毛一开:给大人唱喏。
蔡正杰:今日那是总共来了几辆车?
毛一开:大人请瞧,一共十辆,小的们正忙着下货呢。
蔡正杰:哎,着急忙碌,你得叫他们动作再放快一些。
毛一开:喏。(挥动手中鞭子,又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大人再瞧,左相遣人送帖,请您去那东门顺福楼吃酒。
蔡正杰:甚好,甚好,我也想同他再合计一番这赃车的事宜。
(毛一开与一众人等下,蔡正杰进入一辆红布围做的假车)
蔡正杰(内心念白):且去找那程安淼问上一问,送来的为何俱是些废铜烂铁!
(刺客持刃疾上)
刺客:你这深文巧诋、倒行逆施之酷吏,还不速速受死!(撩帘行刺)
蔡正杰:(倒地翻滚后爬起)李七、李八!快来!救命!
刺客:狗贼休跑!(追刺两刀,忽然中箭,捂胸转身下)
蔡正杰:捉他!拿他!待追到了这腌臜小子,我定要他完完整整尝遍了十八道酷刑!
(蔡正杰下)
(第二幕京城死巷)
(刺客伏地,四司役跑步转圈上。)
司役甲:倒脱衣。
司役乙:飞蜻蜓。
司役丙:割靴子。
司役丁:挂绣球。
司役甲:待捉到了那行刺的混小子。
司役乙:就要让他通通尝一个遍。
司役丙:(疾步上前)唉呀,可这人已经没气了呀!
司役甲:(拿绳)那管他是死是活,咱都要绑了回去请赏。
司役丁:可人既然死了,这案子岂非难办也哉?
司役甲:哈!新来的,不懂事。小的们,来,现在便说给他听一听。
司役乙:(轻磕手中长刀)写份词。
司役丙:(拉出刺客手)画个押。
司役乙:指认谁。
司役丙:就是谁。
司役乙:若是不服。
司役甲:就要他好滋好味尝遍酷刑十八道。
司役丁:(拍头)原来如此!
(四人携刺客下)
(第三幕华阳宫)
(方恺庭坐,王保仁立,蔡正杰吊手自左侧上。)
蔡正杰:(跪地)吾皇圣明,吾皇万岁!还请吾皇为吾做主。
方恺庭:做甚么主?
蔡正杰:(摸出一张按了手印的纸)吾皇请看,那行刺之暴徒业已束手伏案,并向吾供认其幕后主使。
方恺庭:幕后主使是谁?
蔡正杰:正是那右相张闻修!
方恺庭:(立起)喝!休得做假词昏蒙于朕,朕虽非事事亲躬,却也容不得你们任意欺弊。
蔡正杰:(伸指起誓)臣若做了假词,就教天降霹雳、五雷轰顶!
(铜锣模仿打雷声)
蔡正杰:呀!
王保仁:这!
方恺庭:(拂袖)蔡卿且退下,闭门静养去罢!
王保仁:(上前推人)退下呀!
(蔡正杰下)
方恺庭:这狡犬莫不是自以为得恩,便能够只手遮天?朕偏要教他觉悟,将相臣吏,皆脱不出朕之掌控。朕允这狡犬咬人,他才可咬人,朕不允他咬人,他便要学会紧锢他的牙关!
王保仁:喏。吾皇圣明。
(王保仁下)
(第四幕华阳宫)
(方恺庭依然坐,程安淼自右侧上。)
程安淼:给吾皇行礼,吾皇万岁。
方恺庭:免了。
程安淼:(做巴结状)上一回臣给吾皇进献的新药,您服用后头痛可见纾解?
方恺庭:并无甚效果。(以手支额)反而是这痼疾反复发作,令朕近来朝也不得上、政也不能理了。
程安淼:国事有右相为您悉心料理,倒是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吾皇但请放松心情、静心疗养。
方恺庭:(松下支额的手)谈及这张闻修,你又可知那蔡正杰指认他唆使门生买凶行刺之事?
程安淼:(摇头)此事绝不可信,吾皇明察。
方恺庭:是了,书生崇奉礼义廉耻,确无可能私自做下此等暗秽难堪之事。
程安淼:不错,何况右相交游广阔、左右逢源,即使多有龃龉,也毋需自降身格,与那蔡正杰争斗。
方恺庭:噢?如何个左右逢源法?
程安淼:右相为人宽和大度,时常规劝诸臣撤回言辞过忿的上疏。单论臣本人,也多次受其提点,获益良多。
方恺庭:他是如何提点于你的?
程安淼:右相曾言,‘当今圣上虽敏慧过人,气量却不及先皇宽宏,吾等为臣者若欲成事,开口落笔前皆须斟酌再三,大忌口不择言’。
方恺庭:哈!好一个‘不及先皇宽宏’!
程安淼:(跪地)臣只不过照实转述则个,还望吾皇恕罪!
方恺庭:(拂袖)朕恕你无罪,退下吧!
(程安淼下)
方恺庭:(自语)这老臣与旧君情深意厚,横竖也养不熟。看来倒是时候动一动这权势涛天的张闻修,教他们确悉确悉谁才是这天地间的主了。
(方恺庭下)
(第五幕蔡府)
(蔡正杰卧床,程安淼自右侧上)
蔡正杰:(欲起)左相大人!
程安淼:总督大人,勿动,勿动!
蔡正杰:(点头)不知,您今日来却是为了何事?
程安淼:明人不说暗话,正是为那张闻修之事。
蔡正杰:噢,说起此事,还得夸赞您唇舌功夫了得。吾千恳万求未见效果,您这寥寥数语却能轻易拨动圣上心弦,教他决心查办这刺头。
程安淼:哈!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投其所好,指其软肋。只言片语间暗藏深意,再将诽谤裹挟于称颂辞令中。世间还有谁人比我更精于此道呢?
蔡正杰:(佩服貌)的确没有了。
程安淼:不过,张闻修既于政治场纵横这许多年,又岂能被寥寥数言扳倒?单说今日,便已有五个学生联名上书,为他说话。
蔡正杰:(惊恐状)若此人重新得势,怕是要对我穷追猛打了!还请左相救我!
程安淼:(伸手)蔡大人莫慌,不妨命人去那废墨楼里搜寻一番,相信必能有所收获。
蔡正杰:多谢左相襄助!
程安淼:哎,你我二人同心同德,毋需客气。蔡大人但管安心休养,我便告辞了。
程安淼:(内心念白)此番若能借这狡犬之手除去那对手劲敌,吾自然能登得那极臣之位,再不必仰他人之鼻息。若是未能,便只管花言巧语将自己摘干净,倒也没有甚么困难。哈,真真万全之策也。
(程安淼负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