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35、藏身与偶遇

　　直到那个挟持她的人如同烟一样把她卷了，又在眨眼之间返回了青黑色的瓦面上，苏浔才终于感觉脑内那种微茫的空白感稍微消退了，手和脚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一种熟悉的力量裹胁而来、要她伏低身体，苏浔打了个激灵，立时条件反射地挣动了两次。身后那人见她不配合，毫不客气往她肩胛骨上猛推了一把。

　　“你是真的蠢，”苏柳将她的头用力按到这一片可以掩身的斜脊以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唔……”苏浔勉强偏过脸，确认了他那双微紫色的眼睛。

　　苏柳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娘希匹的，死了！”

　　“瘪孙死得倒快，真是便宜了，不受罪咯。”

　　两个人埋伏在屋脊后，望着几个靛衣的司役走近过来，一边骂着不清不楚的脏话，一边将角落里那死去的白衣刺客拖走了。

　　苏浔感到锁在肩上的钳制被放松，无声地吐出来了一口气。

　　“你跑出来干什么。”苏柳这时贴在她的耳边低声斥道，“我叫你出来了吗！”

　　“我……我还以为……他是……”苏浔哽着几不可闻的声音解释，一边又偷偷在袖上揩去颌上的泪痕。

　　“伤成那个样子，根本活不了，”苏柳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脸的森寒，“不管你以为那是谁，都应该一刀给他个痛快，而不是留在这里哭哭啼啼。”

　　苏浔正欲开口，却见又有几个人举着火把过来了，半蹲在死巷角落里，细细地查探附近的痕迹——看来，他们是不想放弃搜寻那白衣刺客的同伙。

　　两个人沉默地等了好一会，却发觉周围来来回回的火光并未减少，这些缉凶者很有些坚持不懈的意思。

　　苏柳吁出一口气，贴在苏浔耳边低声说，“不等了，我去想办法把他们引开，你赶紧回衣坊去。”

　　“记住了，别再擅自跑出来惹这种麻烦。”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对方回应，便将身子转开，动作矫健地由这间偏房摸到南边正房的顶上。四顾一番确认这个位置足够显眼之后，苏柳慢慢地站直了，向着西边火光密集的方向发出来两枚袖箭。

　　“那边有人！”

　　“肯定是那个同伙！”

　　苏浔难以自制地发起抖来。

　　她的确做不了刺客。

　　她接受不了每一次的对话都有可能是最后的诀别之语。

　　她承受不了一再地生离死别。

　　她有些发怔地望着下方的火光逐渐汇集成了一条亮红色的线，好像某种丑陋的虫子一般从西往东攀爬而去。

　　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他轻盈的脚步。他快步如飞，正逐一踏过此地常见的青砖黑瓦、道旁的枯枝朽杈和用来晾衣的细长竹竿。

　　他是比她厉害得多的刺客，是顶尖的刺客。

　　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所以本来她应当充分信任他的安排，不应当为他过分担忧。

　　但她直到成功穿过丽丰坊狭窄的窗户时仍然忧心忡忡，直到脱掉自己那身夜行衫时仍然忧心忡忡，直到躺回房间那张窄床时仍然忧心忡忡。

　　苏柳。

　　她再度以两个指头摩挲面前冰冷的墙面，心想。

　　不要有事，苏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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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柳放出绳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挂上道旁的槐树，又立即以双足在它横生的枝节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同某种振翅的鸟儿般翻身纵进自己提前择定的藏身之地——一整片飘着枯叶的幽深莲池。

　　十几个追缉者忽然失去了目标，停在原地互换眼神、情绪茫然。

　　“怎么突然没影了？”

　　“你们几个往南，我们往北，分头找！”

　　“娘希匹的，真能跑！”

　　听见咒骂声合着纷乱的步子一齐在围墙外渐行渐远了，苏柳慢慢从水底浮了上来，又动手摘去肩膀上两片枯黄的莲叶。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一大片种了水莲的池子都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叶能掩盖身形，水能拂去气味。

　　加之冬日的水刺骨冰冷，追捕者多数不会愿意下水寻人——追缉凶犯对大多数司役来说不过是一件拿钱办事的差事、一样糊口的生计，并没有什么必要搭上自己的健康与性命，来鞠躬尽瘁。

　　苏柳长长呼出一口闷在肺腑中的浊气，又拂下头顶已经湿透的兜帽。他以一种有些迟缓的动作慢慢往水更浅的岸边走去，走动时稍微带起了一些水波。

　　然而，就在他几乎抵靠到了池边、打算把自己撑起来翻回岸上之时，却陡然发现肩膀上搭过来了一只手。

　　一只湿淋淋的、柔若无骨的小手。

　　“站住……我的家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一个娇嗔、曼妙的声音轻笑道。

　　白亮的月光洒落，粼粼的水波之上倒映出来一张妩媚万端的脸。她那一对微蓝色的眸子转在用脂粉扫红的眼尾处，似是在睥睨，又似是在含春。

　　苏柳骤然抬眸。

　　“真没想到呀。”越姬含着一种既讶又奇的笑意，缓慢俯下她妩媚的脸。

　　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手指又如同一尾鱼一样，由肩膀慢慢滑动到了他的侧脸上，“你还没有死，我们还能再见面。”

　　“让你失望了。”苏柳道，一边拨开她的手，从水里移动到了岸上。

　　“不，我不失望，”越姬原地怔了片刻，接着立即跟上两步，伸手，从背后一把环住他的腰，“相反……你是我今日得到的最大惊喜。”

　　“我上次是忘了告诉你，离我太近很容易死吗。”苏柳发出一声冷笑，将袖刺弹出来，抵在她的手腕上，“放手。”

　　“嗳……上一次。”越姬并不为其所动，反而手下用力、将他圈得愈发地紧了。她幽幽地叹道，“你本有机会杀我的，可你手下留了情。你为何要留情？你可知，就这一点情，教我惦记了好多年。”

　　“你明知我和你一样并非人类，”苏柳稍微顿了一会，冷笑道，“收起你这一套吧。”

　　“不，阿柳，不要走。”

　　莲池里忽然激出一道水幕，像一匹展开了的丝帛一般横在苏柳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越姬追逐上他的脚步，又伸手来抓他的袖子，“我知道你叫阿柳。留下来陪我吧，在这儿我孤零零的，我真的很孤独。”

　　“你待在不应该待着的地方，当然会感觉孤独，”苏柳第二次拨开她的手，口中道，“你为什么不回到海里去，回到水族的地盘去。”

　　越姬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见一阵猛烈的拍敲门环声自院外骤然传来。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好啦，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啦，”越姬轻轻笑了一声，拉住他的手，要他跟着她往西侧的屋子里面去，“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