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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运赃 ...

  •   苏柳悄无声息地将自己从马车底部抛了下来,又就势滚到道旁一棵高大槐树的背后。

      他到达京城的时间正是当日下午——在城外的灌木林里徘徊观察三日之后,他得到了这个机会,藏在缉检司的一辆运赃车内进了城。

      缉检司作为名义上直属于皇帝的缉查、刑讯部门,经过这几年连续的规模扩张,已然演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由于设立以来“成效卓著”,这两年京城范围内的案子越来越少,它于是又毫不迟疑地将其锋牙利爪伸到了京外。对象也由犯有“谋逆之嫌”的中高级官员扩散到了“言语谵妄”的平头百姓身上。

      每个月的月中,都会有大批押人的囚车和载赃的货车围聚在建安东门这里等待进京讨赏。当月“成绩”好的时候,这车队甚至能够蔓延、排列一里余长。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车队的组成比例已经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

      早期在这进京的车队之中,押人的囚车数量还是远超过载赃的货车的,这些被送进京城的囚犯尤以淮阴王、广平王的乱党余孽为多。而时至今日,乱党余孽显然有点到了山穷水尽、抓无可抓的地步,这个比例于是全然反转了过来,偌长的一条车队中,载赃的货车反而占了大头。

      至于这些“赃”是“真赃”,还是各地大小官员为了保命保官上贡的“份子钱”,还是底层司役花式找由头搜刮来孝敬长官的民脂民膏,那就没有人真的在意了。

      通过这几日的耐心观察,苏柳又确认外堂给出的线报准确度还不错——这儿每一辆新的运赃车排到车队的末尾以后,都会有四个高级穿着的差吏走过来,先开箱验视一番,而后从中捡出几样来丢到他们自己推来的四轮板车中。

      这些上头盖着稻草做遮掩的板车并不由东门入城,而是会在装得差不多后由一个差吏和一个苦力模样的汉子推着,往更东边的一处小丘运去。

      绕到这小丘的阴面,那押车的差吏四顾无人,便伸手扳动石壁上的一个机关,露出个一人半高的石洞口来。

      潺潺的水声从洞内悠远地传来,凭声音苏柳推断这里有一条地下河,而且规模还不算小。他屏住呼吸将自己隐藏进洞内天然形成的狭窄缝隙里,又趁那推车而来的两人已经返身、而来接应的人还未走到的转瞬时机纵身跳进车内。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

      过来接车的两个汉子一路将这些车推到了山洞的更深处、推上了泊在地下河里的几艘竹筏上。

      进京之旅最危险的一幕就发生在这竹筏上的鞘公以绳缚车之时。

      由于稻草层填得并不厚实,苏柳几乎确信无疑那麻绳曾短暂地触碰到了自己的背。他尽量地在枯草中蜷缩起来,然而仍然敏锐地用眼角余光撞到了那个鞘公浑浊的眼神。

      就在他的手摸到贴在腕上的迷粉药包之时,却见那头发斑白的鞘公摇摇头,有意无意地将旁边的稻草又拢了过来一点,盖在他的头顶上。

      “黑里讨生活,不容易啊,”他拔竿开船,一边咳嗽着一边似乎是自顾自地吟叹道,“哪一年才能望得到青天喏……”

      约摸行得半炷香的时间,这艘竹筏终于抵达了地下河的另一端。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荡与震颤,苏柳意识到这是板车重新被抬起来、放到了地上。

      屏住呼吸听见本来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开始变得远了,苏柳掏出一柄小巧的弯折型望镜来观察四围。

      他看见就在距离自己十丈开外的地方,有一道圆形的光柱投射于地,照出来一小片的石色和大把在空气中飞扬的轻灰——想来这一边的出口是在头顶上,那光亮正是从出口处透来的。

      四个穿着麻布短衫的汉子正不断地将一辆辆板车推往那光柱之下。每放完一辆车,他们便摇晃起手旁垂悬下来的一条长绳,接着就有几声略微有点发闷的铃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伴随着些许浑厚的“嘿哟”助力之声,四条粗锁链链接着的厚木板从河岸徐徐升起,托举着板车径直往洞口的方向抬升而去。

      观察了一会儿,确信密道内部的这几个劳工只是负责搬运、而不会对车内的东西进行翻检之后,苏柳收回望镜,从手边捏了一小把稻草捆扎出一条细细的引绳,又从随身带着的一只小瓶里倒了些油出来均匀地抹在绳上。

      这一切准备完毕,苏柳就隐隐地体验到了板车升空带来的轻微沉坠感。再度使用那柄望镜观察上方,他看见越来越靠近的洞口四边散落着不少麻绳、木屑还有漆桶,几个乌衣的差吏手握长鞭候在周围,正指挥着若干劳工不停地抬车、验货。

      苏柳收回望镜,又稍微计算了一次时间。

      在心内默默数过三个数后他悄无声息地拨开头顶稻草,从藏身的板车里翻出来,并快速点燃了那根拖出来一半的引绳。

      几乎就在火点燃的同一瞬间,绳镖的镖头也准确地卡进了顶部石壁一个两指宽的缝隙里。苏柳无声地将自己拉过去,贴到附近一根倒垂的尖头石柱上。回首他又看见刚才用来掩身的板车已经升至洞口,被几只手联合抬了出去。

      再将目光转下,确认下方那几个苦力汉都在忙于搬运,无人注意到自己,苏柳收回绳镖,利用它又转移到了一个离出口更近的位置。

      在心里再次默默数过三个数后,他不意外地听到头顶上传来这样几声惊呼。

      “这车怎么着火了?!”

      “快!打水来!”

      一阵忙乱的脚步响过后,自上方又传来了好几次水流泼溅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苏柳便毫不迟疑往墙壁上猛蹬了一脚,纵趴到那晃晃悠悠吊挂在半空的升降厚板上。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大量的水浇到燃烧的稻草上后立即产生了一整片灰黑的浓烟,头顶上那群人现在一半正忙于救火,另一半则忙于又流眼泪又咳嗽。

      苏柳屏住一口气、放出绳镖将自己拉出洞口,又立即无声息地滚到了附近一根高大立柱的背后。

      他观察到这里是一座未完工的建筑内部,它木质的大框架已经搭起来了,但是顶部还几乎完全敞开着,漏下来好大一片天光。

      此情此景,倒是颇让他产生了几分熟悉之感。

      但是现在的他并没有时间多作观察或思考,燃烧升起的黑烟马上就会消退,苏柳近乎本能地快速滑至角落一面未安装木门的阴影里,顺手又将头上黑色的兜帽拉得更低了一些。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他倒正好能将那密道附近的情况一览无余——现在板车上起的火已经被完全扑灭了,几个乌衣的小吏骂骂咧咧地拨开黑灰,从里面捞起来两卷烧掉了一半的画轴瞧了瞧,又撒气一样地用力抽了旁边几个手提水桶的劳工几鞭子。

      一个穿着金边白衣的胖子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窜了出来,第一眼就把目光落到那只剩了半截的两支画轴上。

      他跺着脚叫道,“唉哟!这可是宸朝余新海大师的真迹,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给我留着的,怎么就给烧成这个样了!”

      他说着一手将那两张残卷夺过来,又细细打量过几回,继续跺脚,“我海口都跟圣上夸下了,这事可怎么交代呀!”

      苏柳冷眼望着这个人轮流演示了一番跳脚、捶胸顿足、原地转圈和将画卷捧在心口反复摩挲,活像一个精神矍铄的滑稽戏演员,终于决定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去做一些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见自大门处走进来了另一个白衣人,隔着老远就冷声笑道,“好哇,程安淼!”

      那胖子稍微愣了愣,赶紧将手里的半截画轴一股脑丢回板车里,同时在面上堆出一个礼貌有度的笑容来。

      “义父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说话间他人已经完全迎上前去,半拽半奉着那后到的白衣人去往至这建筑的东北角——就在那里,几根竹子和布幔支围起来了一个休息区,里面垫了羊毛的垫子,还放了一张宽敞的太师椅。

      程安淼殷情地请来人在那宽椅子上坐下,又殷情地亲自为他端果盘。

      藏在角落阴影里的刺客稍微挪了挪脚步,以便能绕过程安淼硕壮的身驱,将那后来之人的面容看清楚些。而待他真的看清楚了对方皆白的须发,又不自觉地眯了眯微紫的眼睛。

      “怎么?不欢迎我?”高林一把推开面前的果盘,发出第二声冷笑,“我说这神堂怎么半个月半个月地拖延工期,没完没了,原来,是你自己在捣鬼,是你想占用这里偷偷地运赃?!”

      “这……这可真是冤枉啊,”程安淼先是微微一怔,接着滴溜溜地转着眼睛道,“唉,义父是有说不知,说一千道一万,还得说是那张闻修太过好事,最近是强行推行了一个什么廷尉缉检‘联合点赃’的新政策,逼得蔡正杰没办法了,千恳万求地托人来找儿子帮忙。这人都求上门了,儿子也不好说不帮啊,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那蔡正杰可是王保仁的人,平常没少跟我们作对!”听得这段辩解,高林不止面上愠色不减,反而怒目微睁,皆白的须发更是无风而拂,“现如今他来求你帮忙,你就真的帮忙?!”

      “义父,义父莫怒,须知忧伤脾、怒伤肝啊……”程安淼面带不动微笑,手上做了个往下压手掌的姿势,“您要知道,您要想想,其实这政治场上呢,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儿子这回做个顺手人情,帮那蔡正杰一把,他如果懂事,以后自然也会对我们的人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此等两全其美的事,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哼,”高林停顿半刻,继续冷笑,“你倒真的是巧舌如簧、口灿莲花。不过,你当真以为你这套鬼话我会照单全收?你在这里面到底给自己捞了多少油水,我能不知道?”

      “义父这话,实在是说得过于严重了,”程安淼此时忽然收敛了笑容,摇头道,“这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事,又有几个官能说自己没做过?儿子呢,也不是圣人,也免不了要穿衣吃饭的。起初,咱们父子岂非已经商议好了,神堂监造一事由儿子全权负责,儿子打包票给您建一条神不知鬼不查的密道?如今看起来,倒是义父并不信任儿子,派人监视儿子的一举一动了?要真是如此,那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儿子不干也罢,明日便去奏了圣上,将这监造事宜交由他人罢了。”

      高林神情一动,“哼,程安淼,你这是在威胁我?”

      程安淼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回应,却听见一个娇嗔、曼妙的声音在其人自身到达之前幽幽传递到了他的耳畔。

      “嗳呀,这样小的一件事,怎么你们倒吵起来啦?”这声音轻悠悠地埋怨道,“早知道会弄得大家不开心,我还不如不说了。”

      两个站在明处的人和一个躲在暗处的人一时都将眼光转过来,放到这来人的身上。

      他们默默注视她迈着一种轻盈、婀娜又仪态万方的步子,徐徐踏过了这神堂中心的六级白石阶梯。

      这女子一边以这种风情万种的仪态轻盈盈地走着,一边伸手缓缓摘下了原本戴在面上的、以几十颗浑圆洁白珍珠缀成的华美面拂。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星期的2万字大作业真的写死咸鱼了(ノへ ̄、)
    写太快难免出瑕疵,我保证作业不多的时候回头小修一下(ノ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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