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3、花灯为号

　　在一动不动地站立半个时辰后，苏浔感觉到自己奉着香炉的手指头开始微微发抖。不过，苏浔自己并不能确认这种战栗，究竟是因为疲惫，还是由于恐慌。

　　她知道隐幕山堂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中土大陆的诸多产业，负责营商运铺的“外堂”规模甚至已经跟专司刺金暗杀的“内堂”不相上下，但她没有想到，陵州这家极富盛名的青楼也是其中之一。

　　醉仙楼就坐落在陵州最为繁荣热闹的同胜坊内，不过有别于普通的点心、绸缎或是胭脂铺子，醉仙楼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每至酉时，都会有四个着青色短衫的小厮在其飞起的房檐下高高悬上四盏明黄色的花灯，以示营业开始。

　　苏浔听说那花灯的灯面以“花”、“鸟”、“鱼”、“虫”为主题，分别出自当朝四大名家陆谦、郑迟、闫文卿和齐田钧之手，妙手丹青入灯，花徐徐待绽，鸟振翅欲飞，而鱼虫无不鳞发栩栩、惟妙惟肖。

　　但十三岁的小姑娘苏浔不知道的却还有很多，比如说三日前就在这同一间香阁里，曾发生过的这席对话……

　　“花鸟鱼虫表示目标尚未出现，虫鱼鸟花则表示目标已经进网，如果得手，我们便灭掉虫的那盏灯，内堂只需伏在四围静候‘刺针’撤出。”

　　“如果中途出现任何意外，便是灭掉鱼灯以示？”

　　“不错。”戴着单眼眼罩的中年男子拱手作礼。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的锦缎面长衫，蓄了一口整齐的胡须，腰间缀着块红缨白玉佩，手上还戴着一个金扳指，俨然一副行商富贾的派头，“苏令主莫要记错。”

　　“好，我全记下了，谢谢宋主事。”

　　“都是堂中兄弟，哪来的谢不谢？”醉仙楼的主事宋之意摆手，又为面前的人添了一回酒，“算起来这是我与苏令主在此处喝的第四回酒了——这三年中，苏令主竟没有一次筹划失过手，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稳重，实在叫人佩服。”

　　“刀头上舔血，换口|活命饭罢了，”苏杨举杯，亦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宋主事主着这样一桩大生意，一面广开财源，一面还能庇着我们诸多兄弟，这才是堂中真梁柱，总堂主也再三夸奖过的。”

　　“大半年未见，苏令主还是这样会说话，”宋之意一边摇着头，一边又往二人的杯子里斟酒，“实不相瞒，宋某还同燕堂主磨过两次嘴皮子，想要他把你放到我们外堂来，毕竟这些产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也想多得些周全人来斡旋。可惜，他就是不放啊。”

　　“承蒙宋主事抬爱，”苏杨说，放下酒杯，他的眼光暗了暗，“不过，外堂素来是照顾衰弱残伤的兄弟的，即便燕堂主肯放，我自己也不能这好手好脚的模样，就来外堂混饭。”

　　“嗨唉！”宋之意抚了抚自己右眼上那个冰蓝色眼罩，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许久，方长长叹出一口气，只道，“不说这个了，但说说三日之后的那个虫吧，这次，你们叫了谁来拔刀？”

　　“苏柳。”苏杨抚着杯口答道。

　　“苏柳？那个山鬼？”宋之意的脸上划过一丝吃惊，“我听说他现在可是内堂最快的一把刀。”

　　“不错。”苏杨点头，又补充道，“这一次是燕堂主点了名要苏柳来拔刀。”

　　“说起来在那数百年前，隐幕山堂还是山鬼所建，” 宋之意沉吟着说，“本来的要旨也并非暗杀取酬，而在护荫同族。只是由于山鬼身影迅捷、又善使魇术，杀人于无形，后来才渐渐传出了‘刺客山堂’的名号。”

　　苏杨点头，“山鬼本是草木中的清气，多以虚形游荡于河泽山林，是以很难为人察知。直至倥昭王中原称霸，大肆扩疆辟土，焚毁山林无数，才有人惊见山鬼凝出人形，夜袭军帐。最后据说那纵横天下、气吞万里的倥昭王，也正是死在了山鬼刺下。”

　　宋之意“嗯”了一声，又道，“这个叫苏柳的山鬼，我虽未曾见过，却听说凝得是一等一的好，倒是真的么？”

　　“是真，堂内见过他真容的人，甚至说其美貌程度与前朝蔷薇夫人不相上下。”

　　宋之意不自觉“嘶”了一声，又道，“那宋某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欣赏一番了。”

　　“宋主事，这正是我预备叫你提防的，”苏杨苦笑了一声，说，“届时你或者你的人，都请务必不要离他太近，更不要盯着他瞧，切记。”

　　“为何？”

　　“我并不知道他在何处凝形，精神主力又源于哪一脉，”苏杨又兀自饮下了一杯酒，回答道，“但苏柳擅探他人心思，偏又杀意炽盛。到时他若探出来近旁人有着什么不轨之念，我怕他要杀心大起、无法收场。”

　　“好，”宋之意点头，“苏令主的话我也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