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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纠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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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幕山堂是一个规模颇为庞大的组织。
一个达到了这等规模的组织或者团体,就免不了要定下很多的规矩。毕竟众生芸芸、各怀心情,没有哪两个人是能完全相洽的。若是没有规矩的约束,一个组织里的人越多,就越容易产生各式各样的纠葛,最终根本无法就任何事情达成一致,甚至破裂为一盘散沙。
按照山堂定下的规矩,每逢双月的那个初五,就是各堂集结述务的“堂会”日。
宋之意便是在十月初五这个北风微寒的日子里,再次坐车到访了内堂。
堂会结束之后,他倒也没急着走,而是先去西区小院望了望。然而在那里,他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他思忖了一番,辗转行到靠北的习武场。
他这时终于看见了苏柳,他带着那个叫苏浔的女孩子在练刀。
两个人各自执着一柄四尺长的木刀,正在习练搏击之术。
不知为何他们要练习长刀。宋之意不禁想。做刺客的,其实几乎不会有机会用上这种有力然而却过分招摇的武器。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脱离这里太久了,不再了解现在内堂的事务。
他微微转了转身子,又以右手去抚摸眼罩里自己空洞的眼窝。
他用单独的一只眼睛默默观察到,场上这习练的二人,其手中之刀虽然是木的,对起招来却是互相盯着对方头脸全力劈砍,极尽狠厉之能事。
再加上他们咬牙切齿、神情肃杀,宋之意这一瞬间恍惚觉得他们真的对彼此有浓浓的恨意。
两个人练了一小会儿,那个女孩子逐渐落了下风,对方手里的那把木刀如风一样飞快地击打在她的额头、肩膀和小臂上。
苏浔踉跄着后退几步,半跪于地。苏柳将木刀架到她的脖颈上,并充满恶意地挪了两挪。
少女猝然抬头,眼里似含万丈怒焰。
宋之意抬了抬眉毛,又习惯性地再次摸了摸右眼上的眼罩,挥手示意旁边的弟子去把人叫过来。
场内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回过头,看见了他。
“宋主事。”苏浔走过来,冲他点头,又拿袖子稍微揩拭了一次额上的汗水,“你怎么来啦。走吧,院里坐,我给你留了翠峰芽尖。”
苏柳从她的身后绕行而过,稍微瞟了宋之意一眼,便继续走开了。
全程,他也未置一词。
“就这个性子,”苏浔抬眸,循着宋之意的眼神也望了一眼那个背影,微微摇头道,“宋主事别见怪。”
“没关系,习惯了,”宋之意抬了抬眉毛,道,“咱们走吧。”
苏浔点头,两人回到院中会客用的小厅。苏浔又给他泡了芽尖,推到其手头边上。
“宋主事找我有什么事么?”苏浔这时问。
“没什么事,”宋之意往黑色的茶杯里吹了一口气,摇头答道,“过来参加堂会,顺便就过来看看你了。”
“嗯。”苏浔微微点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二人一时无话,直到宋之意喝过两口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从袖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我听说,你回来受了刑。顺手给你带了瓶金苋续正膏,拿着吧。”
“谢谢您,已经不碍事了。”苏浔摇头,口中一边推辞道,“不用了。”
“接着吧,咱们堂里头不时兴讲客气。”
“好吧,”苏浔这才接过来,不知为什么,忽然稍微红了眼圈,“知道您心疼我。”
“唉。”宋之意望了她几眼,徐徐叹出一口气,“苏浔啊,干这一行的,实在是身不由己。这次的事,你也别怪我,你也别怨他吧。”
“不怪你们,”苏浔抿抿唇,又拿铜壶给他添了一回水,“是我自己……把事情办砸了,给你们添乱了。”
宋之意观察了片刻她的神色,方微微点头,一会又道,“对了。”
苏浔稍微侧过了脸来看他。
“我还得再嘱咐你一句——”宋之意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这次的事情,我们算是帮你圆过去了。不过你自己的话,也稍微注意些,不要在旁人面前,说漏了嘴。”
“嗯,知道了。”苏浔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停。
虽然苏柳没细说,但她回来除了吃鞭子倒也没有受到更多的惩罚了,心里自然也就知晓了一二。
她垂下眸子,“真的谢谢您了。”
“唉……”宋之意打量了一会她额上的淤青之色,轻声喟叹道,“也用不着谢我,主要吧,还是苏柳帮着你处理了——不过苏浔,我也想问一问,怎么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的关系仍然这样差么?”
“就那个样子,”苏浔顿了一会,轻声回答道,“也没什么吧。没事的,您别担心了。”
“唉,说起来,世事真是无常啊。”宋之意摸着鬓上近来生出的不少白发,唏嘘着道,“要是当年你真的来了我们外堂,说不定还能多少过得顺意些。”
“那时候年纪太小,不懂事,”苏浔回应道,“现在懂事了,可又走不掉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宋之意听得这句话,又是微微摇头,“不过人活一世,不遂意之事,十而有九……苏浔啊,你听我一句话,你也别总跟他拧着了。你要在内堂讨生活,多少还要指靠着这个搭档呢。你们这样拧着,又有什么好处呢?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接着活着。”
“不是我要和他拧着。”半晌,苏浔摇头,唇边不知为何露出来一个嘲讽的微笑。
她轻声道,“是他恨我。”
“我没办法。”
宋之意眼见她低下挂着诸多淤青和碎口的一张脸、神色凄冷难摹,慢慢叹出来一口气,放弃了继续开解她的想法。
有时人跟人之间的纠葛,搅在一起就和乱麻一样,旁人再劝也是无用的吧。
宋之意离去时忍不住想。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个立在院口目送他的女孩子。她那身白色的衣服在风里飘飘荡荡的,好像一只无依无靠的蝶。
自从那件事以后,两个人都不会笑了。
宋之意不禁摇了摇头,又叹出来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