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27、大霜

　　苏浔俯身贴在床上，感到疼痛从脊背一阵阵地传过来，快要让自己喘不上气了。

　　此时距她在醉仙楼失去神智已是第四日。她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山堂小院的，也不清楚这次失败的任务是怎么收的场。

　　她只知道自己又在思过堂吃了五十道鞭子，被打得皮开肉绽、三天几乎下不来床。

　　背上的鞭伤再一次火灼一般地疼痛起来，她勉强支起上半身，伸手去摸床头的止疼药。

　　然而手上摸了个空，药不在那里。

　　她稍微侧过眼睛，看见床边有一只很白的手。它正握着那只黑色的瓷药瓶。

　　“把药给我，苏柳，”她喘着气道，“我身上很痛。”

　　他给予的回应是一声轻微的嗤笑，“五十道鞭子而已，能有多痛？”

　　苏浔将脸转向另一边，阖上眼睛，又用力地咬了一回牙齿来抵抗痛感。

　　“你不给，就算了。”

　　她感觉到他离得更近了。他在床边坐了下来。

　　“真的痛？哪里痛？”他幽幽地问。

　　一双手伸过来剥去了她的上衣，她想反对，然而没有力气。他的手指一一抚过她肩背上的累累伤痕，忽然又用力按了下去。

　　“这里？”

　　“还是这里？”

　　他的声音充满恶意，手指也四处游走着，好像她的身体是一柄能抚出声音的琴。

　　“不……”苏浔尽力往里挪了挪，虚弱地摇头反对道，“别按。”

　　“不什么？你又在发抖，苏浔，”她听见他贴在自己的耳边，他的呼吸全都洒在了自己的侧脸，“为什么任何东西都能让你如此恐惧。”

　　他不顾她的抵制，有些冷的手顺着她脊背的线条一路往下。

　　“你真是麻烦透了，什么时候你能学会乖乖听话，不给我找麻烦呢？”

　　苏浔眼瞳刺缩，周身的皮肤陡然都体验到了极度的寒冷。寒冷令她眼含热泪，令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发起抖来，“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他全身都贴了上来，细密的噬咬如雨一般落在了她的耳垂和脖颈上。

　　“你疯了吗！放开我！”苏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在他圈着的一双手里奋力挣扎，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开他的钳制。

　　她不是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继续抗拒啊，”他按下她的脖子迫使她予以配合，“你以为你真的有力量抗拒吗？”

　　“别碰我！”她最后挣扎了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混乱又凄厉，“你知道我心里只有阿杨一个，你不可以碰我！”

　　“我碰了，你又能怎么样呢？”他捏住她的下巴，要她转过来看他的脸，“好好感受一下，好好看清楚我是谁，你真可怜。”

　　“苏柳，你是个魔鬼……”苏浔咬着牙齿颤抖，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我恨你，我恨你！”

　　苏浔蓦然睁开眼睛。

　　自己仍然伏在床上，背上的鞭伤火辣辣的疼。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在肩膀上探了两下，发现衣服还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方才只是个噩梦。

　　屋里的灯火忽然被点亮了，苏柳坐在桌子边上，抬眸望她，“醒了？”

　　苏浔有些发怔地看了一会那张无比真实的梦中的脸，难以自制地又抖索了一回。慌忙将眼光转到别处，她又猛摇了两下头，想克服梦魇带来的昏沉感。

　　那个梦……未免太真实了，未免太可怕了。

　　“你在梦中还不忘高呼恨我，”苏柳冷冷一笑，“难道我给你收拾了烂摊子，又将你从贼人那里一手捞回来，你的心里毫无谢意？”

　　“对不起。”苏浔愣了一会儿，哑声应道，之后她再一次努力摇了两摇头，问，“他们是谁？”

　　“几个想勒索的小贼。”苏柳道，一边动手将桌上那盏油灯调得更明亮了些。

　　“是吗？”苏浔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我在朦胧间听见他们的口音有些奇怪。”

　　“哼，朦胧间，”苏柳冷笑一声，“身为山堂弟子，居然两个人就能将你迷昏拖走，苏浔，你总能不断给我带来新的惊喜。”

　　苏浔以手指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没有对这句话予以回复。

　　“你在醉仙楼走的什么神？”

　　“我……”苏浔按了几下仍然在发昏的额头，忽然丧失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床上，“别问了，你要想打我可以接着打。我搞砸了，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苏柳停下了拨弄灯火的手，按着桌边站了起来，“难道你给我闹出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五十道鞭子抽错了？”

　　苏浔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睫毛颤动着，好像是想阻拦细碎的眼泪。

　　苏柳走至床边，俯身看了她一会，忽然去抓她的手腕。

　　“你没错，我的错，好吗。”苏浔蓦然睁眼，又条件反射般地用力激灵了一下，“放手，别碰我。”

　　“你表现得像有半分悔意吗，”苏柳拽着她冷冷地说，“我告诉你，你的血契已立，以后就跟你憎恨的人捆绑到死吧。”

　　“放！手！”

　　两个人来回较劲了一番，苏浔终于将手扯了回来。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腕被套上了一个红绳盘的手串，上面垂悬着小小的一只金葫芦。

　　苏浔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礼物，”苏柳回答道，“就当是庆祝你劫后余生。”

　　屋内一阵静默，静得甚至可以听见灯芯缓慢燃烧的嘶声。

　　“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吗，”半晌，苏浔微微侧过脸，嘲讽地笑了一声，“你居然会给我送礼物？”

　　“这只能说明，你并不如自认为的那样了解我。”苏柳也侧脸，同时微紫的眼眸动了动，“看到桌上那把刀了吗，也是给你的礼物。”

　　“那是……”苏浔循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声音忽然哽住了。

　　那是一把四尺一寸的长刀，通身漆黑。由于离得近，苏浔第一次看清了，那刀柄的端口锲刻了一个浅黄色的篆书体“杨”字。

　　“他的刀，你喜欢吧。”苏柳走到桌边。

　　带着一种肃杀的神色，他缓缓地将刀拔出来了一半。

　　极亮的刀光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映得如同玉璧一样清冷无瑕。

　　“这把刀叫大霜，是铸器名师鲁隽亲手所锻，以后就归你了。”他合起刀，重新将它放回桌上。

　　“为什么突然把它给我？”苏浔问，一边用左手想解去那个手串。她这时发现这手串已经很旧了，颜色泛了黄，磨起的毛边弄得她腕上很有些不舒服。

　　“你现在可以不戴。”苏柳回头道，“但是等到了建安，你就要戴着这只手串，一刻也不要摘下来，懂吗。”

　　“建安？”苏浔终于将那有些紧的手串脱了下来，脸上又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这么说，你的新目标在京城？”

　　我就知道，这个人不会真的给我送什么劳什子礼物。

　　“不错，”苏柳道，“我会安排你下个月初六出发。具体的细节，我过几天再跟你说。”

　　苏浔怔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嘲弄一笑，“怎么我这种废物，连自己的血契都完不成，还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放心，我不会指望你帮我杀人。”苏柳轻声吁出来一口气，保持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走到门口，“你几斤几两，我们都有数。杀人的事情有我一个人来做。”

　　他忽然又冷笑一声。

　　“苏浔，不论你有多恨我，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期望我多活几天。毕竟，只有我活着，你才不必指染鲜血。”

　　苏浔蓦然抬起头，正看见月光透过海棠疏影冷淡地覆盖下来，为他周身勾出一条银一样的光边。

　　她不自觉挣了一挣，“你干什么去？”

　　“你说呢。”

　　“我是你的守望人，”苏浔勉强将自己从床上支起来了一点，一股无名之火就在这时陡然窜上心头，“怎么你现在行动都不跟我通一声气吗？”

　　“五十道鞭子就让你直接昏了三天，”苏柳停住脚步，冷声应道，“我去梦里跟你通气吗？”

　　苏浔咬着牙将自己整个人撑起来，摸索着想下地，却感到肩背上被什么丢过来的东西猛敲了一下。

　　苏浔没有成功站稳，而是重新跌回到了床上。

　　“你真……可恶。”她手里摸索了几下，终于找到了那粒他用来砸她的小石子。

　　本来她想照原样把石头丢回去，最好能丢到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上。然而刚才的挣动已经令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试了好几次也未能成功抬起手，只好将那石块胡乱地拨到床底下。

　　“别给我找麻烦，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苏柳无声地将对方从挣扎到放弃的全过程收在眼底，终于开口说。

　　将兜帽拉至眼前，他又低头确认了一次袖刺和臂弩安装的牢固程度。

　　一切确认完毕，他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与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