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志·刺客山堂》柳轻离

21、暗罗与山匪

　　辰时未到，陲良城南门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嘈嚷的、准备出城避难的百姓。

　　二十多个军容齐整的士兵在人流中不断地前后奔走，维护秩序，防止出现拥抢或者踩踏事故。是以这儿虽然人数众多，秩序倒还算不错。

　　骆宁宁挤在这一大群人里头摇来晃去，此刻忍不住扯开了嗓门向他的师父抱怨，“是谁说的，邵帅守城，万无一失，这回可好了吧，咱也成流民了！”

　　“臭小子，哪儿来那么多话！”易苍山转身，一巴掌拍在骆宁宁鸡窝一样的头发上，“别地儿避个战，以后再回来，怎么的就是流民了？”

　　“要不我说师父你想不开呢，”骆宁宁继续摇头晃脑地道，“缉检司好好的差事不做，非跑出来做什么暗罗，做暗罗就做暗罗吧，看你挑的这什么地方，一来就是兵荒马乱的。”

　　“给我闭嘴吧你！”易苍山毫不客气地又给他照头来了一下子，“缉检司都烂到根了！五件案子里倒有两件不让查，两件查出来结不了案，那我还跟那干个屁啊！”

　　少年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百无聊赖地四望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路边，“你看那边！邵帅又在募兵抗敌了。不如我们干脆也填上名字从军去算了，省得天天过这不人不鬼的日子。”

　　“怎么就叫不人不鬼的日子？”易苍山睁了一双虎眼瞪那孩子，“当兵你年纪够吗？我年纪倒是够，可我这只手行吗？说话不过脑子！”

　　骆宁宁自知说错话，戳到了易苍山的痛处。因再不出声，只耸耸肩膀，暗地里吐了一回舌头。

　　易苍山的眼光从道路一旁插着的“邵”字旗慢慢移动到人群中。他这时又看见了昨日客栈见过的那一对男女，容貌出挑地相衬，是以走在人堆里总免不了有人回头去瞧。

　　只是那个男人形容憔悴，面色蜡黄的，眉毛也稀疏到几乎没有了。

　　“你又在看人家，”骆宁宁道，语气里含着一丝细微的嘲弄，“可是人家姑娘已经有相公了，你省省吧。”

　　“我没有在看她，”易苍山辩解道，“我在看那个男人。”

　　“看不出来你还好这口哇。”骆宁宁装模做样地猛“嘶”了一声，又打了个夸张的冷战，“原来你昨夜去摸人家的门也是为了看男人？”

　　“你再给我乱说一个字，看我不把你嘴扯烂！”易苍山扬手作势要打，然而终究慢慢放了下来，“我就是直觉这两人有点古怪。”

　　“唉，要我说啊，你就是嫉妒人家相公长得比你俊俏。”骆宁宁托着腮说，“不过，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世界对我们这种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充满了敌意……”

　　“你给我闭上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易苍山半真半假地喝了他一声，不愿再多言，只是二度将鹰一样的目光放到如织如潮的人群中。

　　“那有个男人一直在看我们。”排队慢行在人潮中，苏柳忽然说。

　　“谁？”

　　“别抬头。”苏柳按住苏浔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冷冷地说，“往左移，走慢一点。”

　　苏浔条件反射地抽了抽手，又问，“官家的人？”

　　“邋里邋遢的，估计是个暗罗。”苏柳道，“问题不大，离他远一点。”

　　直到两个人坐上了难民的骡车，苏浔仍然感觉到前方有一道疑虑的眼光不时往他们这边投过来，在他们身上扫来荡去。

　　“他那个方向是琅辉，我们去町台，”苏柳低声道，“再走几里路他就没得瞧了。”

　　“他怎么盯上我们的？”

　　“这当然要问你自己，”苏柳低声冷笑，“你的演技未免太差。”

　　苏浔不再说话，微微阖上眼睛。一夜未睡，她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跟这个人啰嗦什么。

　　心里的厌恶感就在这时又翻涌了上来。

　　鲜血的红色。

　　一道又一道的密令。

　　没完没了的刺杀。

　　构成了这几年来的所有。

　　苏柳厌恶她，嫌她累赘，还怪她害死了苏杨。他简直无时不刻不把厌恶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她也憎恶苏柳，他是个嗜血又冷血的魔鬼。她甚至有时会幻想他在某次暗杀行动中失败，以后便再也不能来折磨于她。

　　但是如果他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返回“网”外，她又会觉得偌大的天地间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以后却要如何飘荡自处？喉咙里顿时就跟梗了什么东西一样，那种感觉让她窒息。
　　苏杨的死将两个人原先就有的嫌隙撕开到了无限大，然而同时又将他们的现在和未来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就是她可悲的命运。

　　这就是她自己选来的、浸润了惨痛和死亡记忆的、再也无法挣脱的命运。

　　她不由将脸深深地埋下去，埋到自己的臂弯里。

　　命运，毫不留情、黑不见底。

　　一片黑暗之中，她应该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敞口的骡车猛烈地颠簸了几次，她才抬起头来。

　　头顶上出现了半片毛边的月亮，竟然一晃就到了夜晚。

　　她又将眼光收回来。这个时候她发现，除了旁边的苏柳，其他三个乘车人的脸上俱填充上了一种名叫“惊惧”的神态。

　　苏浔皱眉往车下看，这才发现车子行到了左山右崖的山道上。它的后轮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如今移动不得。再移了目光去望洞口，发现其边缘甚是齐整，周边散落着一圈的草枝，一看就是人为挖的陷阱。

　　可能是因为他们这车人驮得多，也可能是因为拉车的骡子太老。他们不知不觉落在了迁移车队后面的一截。

　　四个凶神恶煞的蒙脸汉子挡在车前，手里的大刀明晃晃的闪着光。

　　山匪。

　　“道上规矩，你们懂。”为首的一个走过来，向着车上的人伸手划拉了几下刀，“花钱消灾。”

　　一阵沉默之后，车上一个老太太颤着声音说，“大……大王，我们……是陲良城出来逃兵乱的……家都没了，哪来什么钱哪……”

　　“我管你哪来的！”山匪断然吼道，“不给钱就砍了你的脑袋，死老太婆！”

　　他说着抬起手肘重重地击打了一次那个老太太的鼻子，后者往后仰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苏浔皱了皱眉头，用手握住袖里的匕首。

　　苏柳稍微侧了侧眸子，“给他们钱，别惹无谓的是非。”

　　“拿你们的盘缠出来！动作快点！”

　　苏浔吁出一口气，不情愿地从怀里将钱囊掏出来，伸直了胳膊放到那个山匪的手中。

　　不料那人却将她的手一起捉住了。

　　“哟！这有个水灵的小娘子。”那汉子摩着她的手怪笑道，“下来跟咱们玩一玩，你的买路钱咱们就给你勾了。”

　　“放开！”苏浔稍微用力，将手挣了出来。

　　“嚄，好大的力气！”那山匪显然是吃了一惊，但又不愿意就此放手，不依不饶地来拖苏浔的肩膀。

　　苏浔发出一声冷笑，抖开这两只手，回身就是一巴掌。

　　“打人呢这小妞！”山匪捂了脸，踉跄着退了两步，再抬头双眼已是凶光毕露，“大王我今天玩定了，你们几个过来！把她给我拖下来！”

　　然而他的眼前就在这时忽然一片朦胧，任凭他怎么摇晃脑袋也无法看清东西了。

　　“非要找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阴冷地说。

　　另一条山道上。

　　易苍山忽然“啧”了一声，一猛子跳下了骡车。

　　“干什么呀？”骆宁宁不及防备，被一只大手一并拽下来，差点用脸向下的方式着了地。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那两个人。”易苍山说，“我的直觉一向准。”

　　“好端端的，又发癫了！”骆宁宁惨叫道，“这回能雇个骡马吗，咱别用脚跑了行吗！”

　　易苍山与骆宁宁赶到町台已是戌时。

　　两个人寻了几家客栈，没有看见那对男女的踪影。倒是遇上了同坐一个车的一个老太太，絮叨叨地和他们说，“那姑娘吧，唉，性子强，动手打了山匪一巴掌。然后不知怎么了我就有点晕乎，清醒过来吧，这两人就跟山匪一块不见了，怕是被抓去了，凶多吉少咯，唉……”

　　易苍山转过脸去看了一眼骆宁宁，“劳烦老人家，给我指一下在哪一块。”

　　亥时，两人摸到那段山路上上下下寻了好一会，易苍山忽然惊呼道，“霍！不得了了这两个人。”

　　“怎么了师父？”

　　“你下来，往那看！”

　　骆宁宁从路面跳到下方的一块裸岩上，极目远眺，看见离崖底颇近的地方，几个朦朦胧胧的黑色影子倒吊在斜撑出来的几颗怪松上，晃晃悠悠，像在荡秋千。不过如果不认真看，常人大概都会以为只是树荫。

　　“活着还是死了？”

　　“啧，你年纪轻轻耳朵怎么就聋了呢，”易苍山“啧”了一声道，“你听这山上风里全是山匪叫‘救命’呢。”

　　“我没聋！”骆宁宁嚷道。

　　“行行行，没聋没聋，”易苍山道，一会又瞪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你画像啊！”

　　“啊？”骆宁宁挠头，“画谁的？”

　　“就那个女人，她那样子应该跟本身接近。那个男人就算了，脸上起码涂了半寸厚的黄粉，”易苍山伸指吹了一个尖锐的唿哨，又忍不住喃喃道，“这可真是了不得。”

　　“怎么个了不得法？你居然直接召你那金贵的隼了？”

　　“你说怎么个了不得！”易苍山以两指点了点下面那悬崖，“十丈的悬壁，你爬一个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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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唷，易苍山，你这个人设怪不错的鸭，来给我下部剧当男主（发电燃料）吧。
易苍山（汗如雨下）：别呀老铁！我还想多活两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