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别女秘书》灰珍珠

21、记忆中的小男孩

　　每个月的第三个周五，邵渔下班就赶去超市，采购回一大包东西，一直忙到深夜。沈凡半夜起来，看见厨房里亮着整排柜下灯，热气腾腾的，紫砂锅、竹蒸笼、电饭煲、搪瓷锅……所有的家伙事都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邵渔系着围裙，无声地忙碌着：卤鸡腿、卤牛肉、红烧扣肉，炖得酥烂入骨、色泽红艳；奶糕蒸得细腻雪白，点缀了最上好的葡萄干；红枣山药饼红白相衬，香味浓郁；南瓜包是芝麻流心的，外型逼真，个个精致可爱。邵渔看沈凡走过来，还请他尝了一个。

　　“味道怎么样？”静谧的深夜，邵渔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悄悄问他。

　　“好吃，你做的肯定好吃啊。这么晚了，怎么准备这么多东西？都快12点了。”沈凡忽然有点心慌，他想会不会是邵渔要出远门，所以在给他准备存粮。

　　邵渔甜甜一笑，说：“去探望小朋友啊。”

　　沈凡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一半，他问：“什么小朋友？是你亲戚的孩子么？”

　　“不是，是福利院的小朋友。”邵渔麻利地操持着一切，“我很快就弄完了，你快去睡吧。”

　　周六一大早，沈凡看着邵渔把所有的东西装成一个又一个便当，再小心放进一个巨大无比的提包里，心里跟猫抓似的。当邵渔告诉他，菜已经做好在冰箱里，米饭电饭锅按一下就能吃的时候，沈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邵渔，能不能带他也去。沈凡刚问完，就此地无银地补充：

　　“嘿，我就是觉得，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邵渔略一沉吟，最后说，“好吧。”

　　沈凡的心情立刻变得明媚无比，他挺怕邵渔是给哪个男的送吃的去，现在邵渔答应带他去，说明她没说谎。

　　冬天的早晨空气清冽，坐着轮椅的沈凡膝盖上搁着邵渔的大包，邵渔推着他去车库，轮椅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两个人的心情都像冬日的阳光一样，又灿烂又温暖。

　　邵渔开车，沈凡坐副驾驶。车上，沈凡越发觉得邵渔其实有很多面。住进邵渔家之前，他一直觉得她似乎少点同理心，调查阶段人家哪怕说得声泪俱下，邵渔容色丝毫不变，还尽喜欢天南海北扯些貌似毫无关系的话题。但看她照顾他，看昨天她忙到深夜，才发觉邵渔其实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女孩。

　　“邵渔，原来你除了对付校园暴力，还关爱孤残儿童啊。政府欠你一张杰出公务员的奖状。”

　　“嗨，你不也一样么，常驻社区，帮助广大问题青少年，对付那些小流氓可比我做点吃的难多了，相比之下你更该得奖状啊。我都特别奇怪，你做了这么久，有没有挨过揍。我有个同事做社工第一天，就被矫治对象砸出了鼻血。”

　　“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吧，我遇到的没有那种穷凶极恶的孩子，其实他们大多是迷惘期的少男少女，家里氛围不好，没能得到好好的照顾，被一些社会青年带偏了，才走上歪路。他们其实都很向往正常的生活，也希望得到周围人的肯定，所以对帮助他们的人，基本不会仇视，顶多就是不屑，或者冷漠吧。”沈凡说，接着他又问：

　　“你怎么会想到去福利院呢？”

　　邵渔手搭在方向盘上，看似不经意地答道，“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想到了，就去看看他们，做做游戏什么的，后来发现孤儿院的伙食很一般，就给孩子们煮点好吃的呗。孩子们也给面子，从来没说我住得不好吃。”

　　“哦，那他们也挺幸运，能吃到你做的菜。”

　　“不能在父母身边，就算给他们山珍海味，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邵渔没有跟沈凡深说，其实她常去孤儿院，和一段往事有关。

　　邵渔十五六岁的时候，某天下了晚自习回家，进了楼道正要上楼，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了一声“姐姐”，邵渔回头一看，楼道里黑洞洞的，什么人也没有。邵渔以为是楼外过路的孩子，正准备继续上楼梯，结果又听到一声“姐姐”。这次邵渔听清楚了，不是楼外的，就在楼道里，于是走下来，打亮了小手电往黑暗处一照，结果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抱着膝盖蹲在楼梯间里，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她。

　　邵渔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在这儿，你妈妈呢？”

　　小男孩看着她也不回答，又叫了一声：“姐姐。”

　　邵渔蹲在他面前，从家庭住址到爸妈名字、电话号码，循循善诱了个遍，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邵渔想，那只能报警了。邵渔领着男孩敲了好几户有电话的邻居家的门，一个在家的也没有，小男孩跟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手里的宵夜，邵渔看得不忍心，只好先把小男孩领回了家。

　　给他洗了手，又把自己的宵夜给他，看小男孩扒住碗一口接一口把她的豆腐丸吃了个精光，汤喝得一滴没剩，邵渔问：“还要么？再给你做点面条？”

　　小男孩恋恋不舍地放下碗，但还是说：“不要了，姐姐我饱了。”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就看着邵渔。邵渔松了口气，还好，能回答问题，说明是个智力正常的孩子。

　　邵渔还想从男孩口中问出一些线索，可问来问去，小男孩就是一味摇头，最后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那时邵渔爸妈正闹矛盾分居，看着衣衫单薄、又十分乖顺的小男孩，邵渔忽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对小男孩说：

　　“你找不到爸爸妈妈，我也快要跟你差不多了，要不，你就先跟我住一晚，明天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那一晚邵渔围着男孩洗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洗出一个干净的娃。邵渔叹为观止，不到大人肚脐眼高的孩子，怎么能搓出那么多污垢，洗完卫生间的地上都飘一层白花，差点堵住地漏。

　　晚上，男孩乖乖睡觉，让他睡哪儿就睡哪儿。白天，给他什么他都狼吞虎咽吃完，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放在桌上，邵渔不发话，他就两手放在膝盖上，坐着一动也不动。邵渔去上学，他就乖乖一个人在家里。邵渔放学了，一开门，迎接她的就是小男孩一双无比期盼的眼睛。

　　邵渔忽然就舍不得这个孩子了，她给小男孩取了一个名字叫虫虫，小男孩仰起脸问她：“是虫子的虫么？”

　　邵渔说：“是小馋虫的虫。”

　　小男孩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这个名字。那时候邵渔爸住在单位宿舍，邵渔妈出差，家里只有邵渔。邵渔照顾着这个乖巧的孩子，忽然感觉找到了寄托。

　　但她和这个孩子的缘分一共是8天。第七天的时候邵母回家了，她发现了家里的小客人，立刻就对邵渔这种幼稚的做法表示了严厉的批评。那时候邵渔还满以为能要求母亲留下虫虫，就收养了，当她的弟弟。

　　邵母远比女儿理性，她深知养大一个孩子要付出的成本，并且作为城镇职工，他们家，并不符合收养条件。她对邵渔说，这不是养小猫小狗，给他一口饭就行。你要负责他成长，要教他做人，未来有十几年等着，你以为带一个孩子那么容易么？

　　邵母最终还是报了警。

　　第九天，虫虫被带走了。起先虫虫抱着邵渔不肯撒手，民政局一个戴眼镜的女人笑眯眯地对他说：姐姐要上学，阿姨带你去好地方玩啊。姐姐放学了咱们再回来。

　　虫虫将信将疑，一双眼睛看着邵渔。邵渔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毕竟人家说，会帮虫虫找到妈妈，找到家……最后，虫虫还是走了。虫虫牵在那个女人手里，一步一回头的样子，永远地烙在了邵渔心里。那之后的漫长岁月，几乎每一刻邵渔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自欺欺人虫虫去找自己的亲妈了，他根本不记得家在哪里，爸妈是谁；为什么不撒泼打滚寻死觅活地把虫虫留下，她要是上大学了就带着虫虫一起去，打工挣钱养活他，虫虫跟着她一定能过得很好，不知道虫虫会不会怨恨自己抛弃了他。

　　反应过来的邵渔跑了无数趟民政局，想打听虫虫的下落，是住在福利院，还是被送回了家，还是被领养了？可是民政局的人把她当成孩子，轻轻松地就打发了她。邵渔还找过那个戴眼镜的女人，那个女人一脸惊讶地说：我把他交给我的同事就没有继续跟踪这件事了啊，都过去好长时间了，应该被人领养了吧，没听说找到亲爸妈——这种没问题的小男孩很抢手的，一下就会被领养。

　　邵渔心中长了个血洞，怎么补也补不上，她后来考公务员，很大程度也是这个原因，进了体制内，就是自己人，打听消息就方便多了。果然她工作第二年就跟民政局的同志混了个稀熟，人家帮她调出了虫虫的收养档案——虫虫就在本市被收养，养父母是教师，看起来条件不错。

　　可是邵渔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面对虫虫，有时候邵渔也会想，或者自己夸大了自己在虫虫生命中的意义，她只不过是一个相处8天的陌生人，她放不下虫虫，不意味着虫虫也放不下她，也许在养父母温暖的怀抱里，虫虫第二天就忘记了她。

　　因为跟民政局的人熟悉，对方偶尔也邀请邵渔充数，去福利院当当志愿者，第一次去那天，邵渔回家一整天吃不下饭，脑子里全是福利院的孩子孤寂的眼神。他们多数有残疾、永远也不会被领养，陪伴他们的只有冰冷得不锈钢婴儿床，和永远也忙不过来的阿姨。

　　邵渔推着沈凡一出现在活动室，孩子们哗啦一下就围上来了，很亲热地一个劲儿叫姐姐，小手还往沈凡膝上放着的包里扒，里面有邵渔做给他们的好吃的。邵渔怕伤到沈凡，连忙拎起包把他们带到餐厅，最后在阿姨的帮助下，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块糕点。

　　在这里沈凡看到了一个毫无形象的邵渔，四五个孩子挂在她身上，口水直往她羽绒服上淌。孩子们很爱她，分到手的饼干留给她，一直往她嘴巴里塞，弄得她满头满脸的饼干屑。孩子们还很爱她的长发，一直要帮她编辫子，邵渔就一脸生无可恋地坐那里，任由这群傻孩子把她编成了傻妞。

　　最后沈凡也未能幸免，在被折腾得蓬头垢面的邵渔的指挥下，几个女孩子拿笔给沈凡也画了个大花脸外带一头小辫儿，邵渔找到了平衡，拿出手机咔嚓咔嚓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