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医话》三花儿鼠

27、苍鹰

　　莫三和山长才入蜀地，就发现情势不对，二人决定先在边界小村里投宿，暂且观察一下。
　　可现在蜀城大乱，百姓不敢收留生面孔，生怕惹祸上身。二人拎着药箱，还想再打听一下，村民却惶惶然关了门。
　　陈文和李书从前哨回来，惊奇地看到莫三站在他们院前，和一个老大夫正说着话。陈文叫道：“莫医师！？”莫三转头，“陈副官？”
　　开门迎两人进屋，李书沉声和他们说了情势，莫三和山长眉头越皱越紧。李书劝他们绕路，莫从这边过。
　　待说到陈姜伤势，山长放下手中水碗，莫三背上药箱，问清前所所在，就要往那边去。陈文李书二人生怕袭击之人还潜藏在周围，一路送他们过去。
　　陈姜躺在简易病床上，胸腹间的伤口太长，军医只能简单缝了几针固定。山长和莫三亮明身份，配合着消毒，拿银刀剪子剪去创口边缘坏死的肉，确定了针距针缘，重新处理了陈姜的伤口。
　　莫三找到药材器械，开始给受伤军士处理伤口。山长召来昆仑山派的信鹰，发出山令，告知众游医蜀中形势，令众人注意自我保全，同时也协助军士，能救人就去救，又以山长令传回山派，让山派留守医者做好准备。
　　陈姜悠悠醒转，视线模糊中隐约看到莫三的身影，他动了动，莫三转身跪下来：“师兄？”陈姜嘴唇干燥起皮，面色因为失血而惨白，他没说话，冲着莫三艰难地笑了笑，半晌道：“死战时，我一直想着，你一定会来救我。”莫三微笑：“我昆仑医者，自然救苦济厄。”
　　张景行领命出京，为防止有人截杀，扮做行路客商，一路掩饰住自己的身份，先到了蜀城前所。
　　王朝本想直接进去，被张景行一把拉住，示意他看前所地面上的隐约血迹。按照那血迹范围来看，这里必然经历过一场苦战。他心中疑虑，不知道这里是否还在大梁手中。
　　他和王朝等人先在前所附近的一间茶棚坐下，装作喝茶的行路人，暗中观察片刻，见来往军士均着大梁军服，面容也是汉人面孔。巡逻队伍整齐有序，是大梁常见的配置和巡逻方式。
　　忽然，院中转出一人，长发用银簪挽起，一袭青袍，胸前绣有云纹蛇杖。莫三？！蜀地已经混乱至此，她怎么会在这儿？
　　张景行低声让王朝就等在原地，自己站起身走过去，开口喊她。
　　听到张景行的声音，莫三转头一看，清俊青年站在那里，头上戴着斗笠，阴影衬得他皮肤越发白，嘴唇微微抿着，眼神依然很温和。莫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把他拽进了前所。茶棚里的王朝张大嘴，惊疑道，大人会不会有危险。
　　反手把张景行抓到自己房间里，莫三低声道：“此处两日前刚受外族屠戮，人人自危，你怎么敢这么过来？”张景行一惊，竟连前所都遇袭了吗？他简单两句解释道：“此次大乱背后有外族推手，我领命过来斡旋，控制事态。”又问道：“你又为何在此？蜀地大乱，你不该在这儿。”
　　莫三放开他的手，“途经此地，正遇上外族伤我将士，我师兄重伤，先救人再说。”张景行环顾房间：“只你一人？山长呢？”莫三道：“已着可信军士护送他返回山派坐镇。”张景行：“你为何不走？”莫三笑笑指指身上医袍：“此地伤员伤情太重，军医拿不下来，况且我一个江湖游医，双方都不会闲着没事杀我的。”
　　张景行本想让莫三跟在他身边，好护着她，但转念一想，他身边可能更危险，叹了口气，撩开袍角，从大腿上解下一柄匕首，连腿袋一起递给莫三。莫三一愣，笑道：“哟，文武双全啊。”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简易医药包，里面放了止血止痛的药物、一些绷带、一柄银刀，正要和张景行解释药物用法，张景行扫了一遍，笑了笑：“这些药物我懂的。”他替莫三找寻医书时，自己也看过一遍，几大箱医书看下来，自己也成了半个大夫。
　　莫三抬眼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引他去找驻军主将。
　　张景行亮明身份，嘱咐主将注意辨别他国细作，抓到先审，若审不出结果便直接杀掉，并传讯四边驻军，严防四境，先把向外通路截断，封闭蜀地后逐一揪出他国细作。动作必须要快，必须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从暗地里翻出来，暴露在天光之下，让被蛊惑的无知百姓知晓事实。而短缺的粮食药品已经由张阁老派出了得力的户部官员联系各方守道，协调调配，尽可能多地掐掉了层层盘剥的环节。
　　主将刚想拔腿出去抓信鸽，张景行喊住他，信鸽保密性和速度都有些欠缺，他询问道：“是否有信鹰？”主将皱眉道：“并未配备。”
　　莫三本站在门外等，此时敲了敲门。张景行拉开门，“怎么了？”莫三从怀中取出信号哨递给他，“我昆仑山派有特训信鹰，各处驻军处也有我派医者支援，大人若信我，信鹰任你驱使。”张景行迟疑一瞬，莫三暗想，果然还是有疑的吧。
　　张景行看了一眼信号哨，问道：“昆仑山派如此行为，若朝廷不力，会被牵连。”他从未怀疑过莫三，只是担忧。
　　江湖人本不该搅到朝廷的浑水里。改朝换代多少年，但江湖还是那样的江湖，两者互不牵扯是最好的状态。
　　莫三微笑一下：“医者所求，不过天下人尽皆平安康健，如今乱成这样，死伤者众多，山长已发出山门令，命各地游医出手，所以现在山派再插手也说得过去，大人不必担心。”
　　主将得了上令，行事就有了底气。他派人护送张景行一行直入蜀城。
　　未防止身份泄露，被有心之人截杀，张景行换了一身军装，连同王朝等人，扮做斥候，策马而走。昆仑信鹰长唳苍穹，展翅掠向四边军中。
　　入蜀城后，张景行坐镇，铁血手段连同铺开的四方大网，潜藏的暗钉被一颗颗拔除，少了煽风点火的源头，加之军队镇场，粮食到位，民乱渐渐平息。
　　拔出的暗钉让人心惊，有些甚至已经在蜀城住了数十年，被军士拉出去的时候，邻里甚至怀疑是官府乱抓人乱扣罪名，被余下暗钉挑拨，几乎耗尽了朝廷的公信力，对军士们更加抱有敌意。张景行对那些有证据确凿的暗钉，直接光明正大一桩桩一件件甩出证据，当场扣下，而一些埋置很深的暗钉，就着人半夜潜进去，悄无声息打晕带走，白日里再甩锅给他国细作，言说那些暗钉丧心病狂，伤害无辜百姓。一番操作，堪堪把百姓的敌意转移到了暗钉身上。
　　有了百姓的支持，更多暗钉被揪了出来。他们的动作很快，等到他国反应过来时，埋在大梁的暗钉已经没有消息再传出来了。
　　雪山势力首领咣当一声砸了茶碗，氟斑牙在热烈日光下熠熠生辉。
　　蜀城，民乱平息，生机像一个嫩绿的幼芽儿颤巍巍探出头来，在火锅串串的麻辣鲜香里慢慢生长。
　　陈姜等重伤员被拉回蜀城，莫三等医者也随行。
　　路边馄饨摊，陈姜的伤口正在长芽，又疼又痒，莫三的伤口堪堪长好。两人都不敢去吃辣的，就在路边摊上坐下，各要了一碗清汤馄饨，莫三贪甜，又端了一碗红糖糍粑，雪白的糯米团子裹了黄豆粉，浇了红糖汁，软糯浓香。
　　这算是两人那次年夜饭后好好吃的第一顿饭。
　　陈姜询问莫三上京的事，听闻莫三受伤，皱眉道：“师妹，以后你还是回山派吧。”他始终觉得莫三一个姑娘家这样游医实在危险。师妹这样的姑娘就像黄鹂鸟一样，就应该安安分分待在房中，就算想飞想扑腾，抢榆枋也该止，不应该超过院子的范围，不要去妄想什么翱翔九天。
　　黄鹂鸟只有待在笼子里，才是最安全的，不用人费心去保护。
　　莫三慢慢吃着，也不反驳，只是笑笑。各人心意不同，不必强求。
　　回到军医所，信鹰来信，命得闲游医深入各村镇，替民乱中受影响的百姓诊治。莫三接令，准备收拾药箱出发，被陈姜一把攥住手腕：“不行，说不定还有暗钉未除，山派此次牵扯太深，难免被他国势力记恨，太危险了。”
　　莫三温和道：“无事，打架我不行，跑路我可以。”她脚下轻轻一错，就挣脱了陈姜。莫三起手行礼：“师兄保重。”
　　翻身上马，莫三骑着小黑悠悠走过蜀城街道，未穿着绣着云纹蛇杖的医师袍，只是一身黑衣，更显得她腰细腿长，潇洒俊秀。
　　张景行完成了控场职责，后续重建的工作又交回了蜀城太守手中。事态平息后，街上买小食的摊子也摆出来，王朝想吃串串，拉着张景行走出府衙，正遇上莫三。
　　王朝亮出嗓子：“三姐姐！”莫三转头看过来，冲他们笑笑，“张兄，王朝。”拉了拉缰绳，莫三准备下马，张景行怕她伤口不能受力，上前两步托住她。莫三低声道谢，又问王朝，“你们这是要到哪去？”
　　王朝高兴道：“听说蜀城串串天下一绝，我打算拉我家大人去买些尝尝。”莫三疑问道：“串串可辣着呢，张兄也不是口重的人，你拉他去干什么？”
　　张景行笑了笑：“拉着我去付钱。”莫三失笑，指了个方向，“那边街角过去左拐第一家，那家味道好，也卖着红糖糍粑，张兄可以尝尝。”
　　王朝道谢，看样子恨不得拔腿就走，张景行解下钱袋拿给他，让他先自己过去。少年笑嘻嘻地接过去，一溜烟地跑了。
　　张景行看莫三形容，似又要出诊的样子，便问道：“三姑娘这是要去哪？”莫三微笑：“山门有令，我等游医下乡，替民乱中耽搁诊治的村民开药诊疗。”张景行微微蹙眉，担心道：“只三姑娘一人？怕是不大安全。”
　　莫三挑眉笑起来：“如何？这些事总要人去做的。医者不是会只留在安稳之处的。”张景行温声道：“我并无阻拦之意。如今府中事务也用不上我了，只想问问，若三姑娘不弃，能不能让我与你同行？”
　　莫三微怔，低声道：“张兄，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你，你又何必就盯着我不放？”张景行笑笑：“惭愧，张某撞了南墙仍不想回头。我知道三姑娘你医术卓绝，赤子之心。我只是希望，我是你飞倦了能回的巢，而不是禁锢你翅膀的牢笼。想去就去吧，你生来就是苍鹰，不该被拘于方寸之地。”
　　只要朝中无事，我便会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