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医话》三花儿鼠

28、医者

　　然而张景行最终仍是未能成行，虽然事务已交由蜀城太守，可太守根本不放心让张景行离开，此次民乱实在吓人，他已经被吓得腿软，张景行作为朝廷御史，行事老辣可靠，沉稳不惊，待在府里总能带来些安全感。
　　莫三来到蜀边小村，这里临近藏区，天然山水屏障，民乱时甚至被来搅浑水的细作当做前站，搞得乌烟瘴气，医者根本不敢过来。现在军队雷霆动作，已将势力处理得差不多了，又才逐渐恢复走动。
　　混乱中，百姓惊惧交加、食寝不安，如今一松，七邪六淫入体，病了好些人。莫三和秦大夫遇上，就各家把病人送到村中晒场，分病种隔开，方便诊治。
　　有人伤了手脚，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发黄流脓了；有些人是风邪入体，脾胃失调。莫三对外伤更熟悉，自去处理那些伤口，手起刀落，绷带转动，用来消毒的烈酒味道弥漫开来。
　　不断有人听到医者来的消息，把病人送过来。
　　一个小朋友受到惊吓，发了高烧，他母亲才把他放下，小男孩就开始抽搐，肢体节律性地抽动，意识不清，肌肉强直状态下，他的四肢被绷成了奇怪的姿势，口中流涎，面色发紫。
　　小儿惊厥。
　　这样的发作实在可怕，他母亲吓坏了，嚎啕大哭。
　　莫三伸手取出衔枚，塞到小朋友嘴里，防止抽搐时无意识咬到舌头，又把他的头侧到一边，防止分泌的口涎和呕吐物吸入肺中导致吸入性肺炎甚至窒息。秦大夫掏出硝石粉撒入水中，人工制冰，用布帕浸了冰水包裹住小孩儿头颅，形似冰帽，以保护颅脑，赶快降温。
　　小儿高热时常会惊厥，此时家中能做的就是尽快送医，同时降温保护颅脑，注意制动，防止抽搐时的误吸误伤。若不及时，容易发展为频繁发作，严重影响小儿的智力发育和健康。
　　好在这个小朋友只是受凉后的高热，也有村民受凉，所以已经熬了大锅汤药。降温处理后，他的抽搐逐渐止息，对因的汤药下去，温度也逐渐低了。他母亲抱着他，嘴边还挂着刚哭出来的鼻涕，连连道谢。
　　村长见两个医者配合默契，医术高超，眼神微微一动。他上前道：“两位山长，还有几户病情有些重，到不了晒场，可能得麻烦两位去他们家中施药。”秦先生环顾一圈晒场，有些病人暂且不能离人，莫三稍年轻，主动道：“先生，我去吧，您就在晒场这边先看顾一二。”
　　秦先生对莫三的医术是了解的，他问清村长那些病人大概什么症状，便从药箱里匀了些药给莫三。莫三起手行礼后，转身跟着村长走了。
　　走到村尾，已经十分接近山林，树木幽幽，莫三心里有些毛。好在是已经到了，村长拍拍门：“开门开门，大夫来了！”转头对莫三笑道：“就是这家。”
　　一个大娘开的门，眼神和村长对上，村长眨了眨眼。大娘一把抓住莫三，急道：“大夫快救救我男人！”莫三脚步几个踉跄，被扯进了屋里。
　　屋里光线十分黑暗，莫三从外边进来，还未适应，什么都看不清，她刚想转头请大娘点灯，颈侧一阵钝痛，翻倒在地。倒地时，她只想爆粗口，妈的，栽了。
　　再醒来，还没睁眼，就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冰凉潮气，鼻端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和脓臭味。她本来还想装晕，没想到被人又泼了劈头盖脸的水，呼吸不对的一瞬间就被人发现醒了。
　　一个男人狠狠踹上她小腹，小腹痉挛着剧痛，她一下蜷缩起来，又被人架起来，拖到一个伤重的男人面前。那男人一身黑衣，面目是明显的异族，腹部有个劈裂的伤口，隐约能看到腹膜下的肠子。
　　这就是那些来浑水摸鱼、搅得蜀地大乱的外国人。张景行他们动作太利落，这些人来不及逃出去，村长也不敢给他们送粮食，就只能带伤躲在这个山洞里。几天下来，弹尽粮绝，伤口也化脓了，眼见要死。正遇上医者来村里诊疗，身为暗钉的村长顾不得许多，直接绑了医者过来，要替他们治伤。
　　莫三低头瞟着周围环境，这个山洞很浅，是个盲端，只在门口有一丛灌木，看出去只能看到苍翠树林，天光倒还亮着，应该没过多久。
　　村长把她的药箱放在她面前，好言道：“大夫，我知道你们医者仁心仁术，还请救救他。”莫三没动，被刚才那个男人又一脚踹得趴下去。村长佯装拦了一下：“不要伤她，伤了她白狼的伤谁治？”
　　莫三还是没动，脑筋急转，想着能不能有机会逃出去。
　　她的态度让那个男人被激怒了。这些大梁人，占据了那么广阔的土地，怎么会那么讨厌。他抽出刀：“快治！你如果不治，我就一刀刀把你的腿一截一截砍下来！”
　　哟，还晓得留着她的手方便给他们治伤。
　　洞外忽然传来鹰唳。莫三眼神微动，踉跄两步爬起来，缓缓打开了药箱。男人唾了一口，这些大梁人，一吓就软，没骨气。
　　秦大夫在晒场处理着病患，等了许久也未见莫三回来，他暗想，是不是遇上什么难治的病人了？安置好手里的病人，他问清方向，也走向了村尾。
　　谁知到了村尾一问，从未有人见过这么一个医者过来，连村长也不见踪影。他心里一紧，联想到近日形势，周围的村民仿佛都成了憧憧鬼影，他面色不变，转身走回晒场。走到一半忽然拐弯，飞一样地窜进了丛林中，从怀里掏出信号弹，“咻”的一声放到空中，又吹响信号哨，召来信鹰。自己安安静静藏好，等待巡边军士支援。
　　信鹰特训过，昆仑医者身上有特质磁石，信鹰能根据磁石找到医者所在。
　　巡边队伍看到信号弹，知晓出事了，分出一支直扑小村。
　　莫三慢条斯理地揭开男人的伤口，看了半天，急的村长都催她：“你快点啊！”她回头笑了笑：“您就不怕我直接下手整死他？”村长压着火气，勉强道：“你一个大夫，最是心慈，怎么会杀人呢？”莫三不置可否，取出烈酒，缓缓倒在男人伤口上，男人疼得惨叫起来。莫三吩咐道：“按着，等会儿肠子挣出来我就救不了了。”几人慌忙上前按住。
　　莫三侧头取银刀，眼睛瞟见洞外有亮光一闪，她转头看看伤口，皱眉道：“光线太暗，要换到亮些的地方。”几个人有些迟疑，她直接骂道：“快点，害死他谁负责？”踹她的男人原来拿刀对着她，此时一刀砍在她旁边的地上：“你不准耍花样！”
　　莫三哼了一声，手中银刀回鞘，解释道：“他伤口有腐肉，要拿刀剔掉，光线太暗，我眼神不好，怕处理不好害他性命。”男人看了看，伤口确实已经发黄流脓了，边缘的肉腐烂泛白。村长劝道：“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她都开始治了，这里又离村那么远，不会有人发现的。”
　　几人艰难把男人挪到洞口，光线确实好多了，伤口清晰地让几个胆小的扭头就想吐，莫三重新拿起银刀，低头剔了一块腐肉下来，忽然抬头，冲他们笑了笑：“医者仁心可是用在自己人身上的。”
　　一肘锤在男人伤口上，男人骤然发出一声惨叫，莫三扭身就窜了出去。
　　摸过来的巡边将士原本正想找机会攻进去，却又担心伤到医者，此时见到莫三窜出来，放下了顾虑，把山洞团团围住。
　　躲藏的人早就体力不支了，巡边将士们满腹火气，轻轻松松就把几个人按翻在地。重伤的那人被莫三狠狠一肘子，肠壁破裂，没几下就死掉了。
　　小军士凑过来，“大夫，你们不是不杀人吗？”莫三点点头，“手滑。”
　　她冷眼看了看那几个男人，说不定重伤她师兄的人也在其中，转头对小军士笑道：“医术没有国界，但医者有。”
　　巡边军士把那个大娘一并抓了，绑成了一串。一半人留守此地，继续排查，一半人押着犯人回城。秦先生故作镇静，但也实在是吓到了，他拉住莫三上下检查一番，见她只是半身湿透，没有伤到哪里，匆匆忙忙给村民留下了一些药就抓着莫三跟着押送暗线的巡边军士们返回蜀城。
　　走到一半，就见几人飞马前来，为首之人身姿如松，眉头紧皱。
　　见到莫三端坐马上，面色如常，张景行心里悬着的那口气才敢吐出来，他催马上前一把握住莫三手腕，手中布料却潮湿冰凉，他一惊，忙翻手看去，黑衣色深，就是有血也不容易发现。莫三笑起来：“是水。”
　　张景行心里一会儿揪起一会儿放下，简直人间折磨。他一把把莫三拉到自己马上，圈到自己身前，木着脸道：“我收回以前的话，以后我不在你不准乱走。”王朝默默转开眼睛。
　　莫三愣了愣，轻语道：“怎么这么霸道呀？”张景行冷眼看了看那一串暗钉，押送军士低头行礼，他点点头，随即拨转马头，回身朝城里去了。
　　莫三被浇了满头满脸的水，整个上半身冰凉，刚长好的伤口有些疼，不由得微微弓起身。张景行一言不发圈紧她，抽了马几鞭子，加快速度回到府衙。
　　他先跳下马，又直接把莫三横抱起来，大步走回房中，期间对莫三的话一概不应，又让府衙里的小厨房煮了姜汤，烧了热水送到房里。
　　莫三无奈，又逗他两句，依旧没声，干脆转到浴桶旁边，唰的一下脱掉了外袍，露出其中里衣，身体线条分毫毕露。侧着脸闹脾气的张景行惊得一下转过头，动作之大让莫三担心他扭到脖子。莫三无辜道：“是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嘛，怪我？”
　　张景行耳尖都红了，站起来就往外走，结果咣一声撞在门上，踉跄两步出去了。莫三笑起来，脱掉衣服钻进浴桶，两口灌下姜汤，把湿透的头发解开散在水里，随意洗了几遍。
　　换了干爽衣物，莫三把头发挑出两股打结，权当固定，散着头发就转出去。张景行站在门外，笔直得顶天立地。见她出来，眼神一动，似是要问什么，莫三没等他开口：“伤口无事。”他点点头，反正已经回到相对安全的府衙，转身就走。莫三赶快喊住他。他转身看向莫三，眼瞳幽黑，明显是生气的样子。
　　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风打着旋地从他们之间跑过，张景行眼神里是明显的控诉。王朝等几个军士路过，被他家大人身上的低气压吓得一激灵。这俩人怎么站得跟华山论剑一样？生怕殃及池鱼，几个人安静如鸡，压低脚步，转身就跑。
　　莫三笑起来，走过去，伸手拉住他衣袖，“这次是意外。”
　　张景行涵养再好，此时也止不住后怕，后怕转成对自己的火气，闭着嘴不说话。只低头幽幽的看着莫三。
　　莫三想了想，用到哄小朋友的语气：“乖啦，不要不开心啦。”没反应。
　　今天回来的时候，张景行眼神中的惊恐和担忧是入了莫三眼睛的，抱着她的时候他手都有些抖，此时张景行站在面前，别人觉得他吓人，她却觉得看到了一只炸了毛的兔子，后颈毛都立起来，恨不得上来就给你一口，但仍然是柔软的。
　　她放开他衣袖，转了方向握住他手指，问道：“我有什么好的？”没反应。
　　她低声道：“你也看到了，我们游医确实是有危险的，说不定哪天出去了就回不来了。”张景行瞪她。
　　莫三：“好好好，不说这个，我的条件你都知道，既如此，你还是心悦我，想娶我吗？”
　　张景行点头。莫三笑了笑：“好。”
　　王朝不死心，害怕他家大人发火和莫三吵起来，鬼鬼祟祟摸回来，正见到莫三探身亲在张景行嘴角。
　　！！！哇喔。
　　二人换了信物，张景行揣了多年的玉终于送出去了，莫三翻遍全身，找不到值钱的东西，只得把随身银刀塞到他手里。张景行装作宠辱不惊的样子转出来，转过墙角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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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儿惊厥是以临床出现肢体节律性运动、昏迷为主要特征的急症。病因包括热性惊厥、中枢神经系统感染、癫痫、中毒性脑病等。6岁以下发生率为4%～6%，年龄越小，发病率越高。惊厥发作时应防止唾液或呕吐物吸入气管引起窒息。惊厥后出现呼吸困难或暂停时应做人工呼吸。防止口舌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