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穿梭》钙帮公子

6、天选之子

　　我成功地活着在镇政府门口下了车。

　　蕲水村隶属于槐阳市德和镇。德和镇的镇政府二十年前也在槐阳大地震中受了重创，灾后重建后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承重结构和抗震材料，外观设计的风格也十分敦厚稳重。

　　不知道是缺乏资金还是对自己充满了自信，二十年过去，镇政府的大楼却没有再翻新过，有些旮沓的瓷瓦在长久的暴晒和雨淋中裂开了细小的缝，有的墙皮蜕成了一片片的，边沿布满了青苔，看起来非常接地气。

　　鬼手张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前一后地从大门进去。

　　六月初的气温虽然不灼热，但我来的路上却出了一层汗，这栋楼里的地砖是大理石铺的，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让人神清气爽的凉意。

　　室内的分布很简单，正对大门是前台，两侧有两个较为宽敞的过道，纵向分布着各个职务的办公室。走廊上偶尔有人捧着文件路过，个别办公室门没关紧，从里面传出忙碌打电话的声音。

　　见到我们进来，前台的小姑娘露出微笑：“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也对她一笑：“我是新来的村书助，你知道家属福利计划书在哪里取吗？”

　　小姑娘愣了一下，重复道：“家属福利计划书？”

　　我点点头。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小姑娘一头雾水。

　　“我三个月前刚入职，书记跟我说上面已经签下来了，要不你问问？”

　　她有些尴尬地冲我笑笑，“我帮你打个电话问一下。”

　　她俯身拿起电话拨通了内线，“我这里有个小哥要拿家属福利计划书，你知道是什么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幻莫测，几番“嗯嗯”，她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等她再度抬头看我的时候，表情就有点迷茫了，她有点不太确定地问我：“你是蕲水村的？”

　　我说：“是的。”

　　“我们主任说你去402办公室拿就好了。”她说完，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福利书，好像只有你们村有……”

　　还有这种好事？我道了谢，转身去找电梯，却发现身后没有鬼手张的人影。

　　这才一会儿工夫怎么不见了。

　　前台小姑娘说：“你是在找那个把刘海扎起来的帅哥吗？他刚刚已经上去了。”

　　帅哥……看不出他这皮相还挺招小姑娘喜欢。

　　“谢了。”我朝她笑笑，摁下电梯。按键上方显示的箭头开始闪烁，我发现之前的楼层就停在4楼。

　　我去，难道鬼手张本来就知道去哪拿家属福利计划书？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4楼的布局跟一楼一样，毫无新意。我顺着走廊的指示牌找，很快就找到了402，鬼手张就懒洋洋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我埋怨道：“你知道在这儿怎么不说，还让人家打电话问了。”

　　他耸耸肩，无辜地看着我：“想给你一点探索的乐趣。把申请表给我吧，我自己去交。”

　　我懒得再跑一趟，就从文件袋里抽出申请表给他，然后自己敲门进了402。

　　办公室里面蒙着一层灰白的雾气，二手烟的呛味儿弥漫了整个空间，墙角摆的两盆绿植蔫蔫的，看来已经被毒害许久。

　　烟雾缭绕的仙境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吞云吐雾间抬头看了我一眼，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袋朝我挥了挥，示意我过去。

　　我减小了呼吸的幅度，尽量不让自己吸入过多的二手烟。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到他办公桌上立的铭牌上印着“民生部张桥主任”。

　　我之前听考公的同学说过政府机关里的很多部门，但是唯独没听说过这个部门，有点好奇是干什么的。

　　我礼貌地对他点头：“张主任您好。”

　　张桥把牛皮袋推过来，狠狠地吐了一口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就是蕲水村新来的陆祺？”

　　“是的。”

　　他缓缓从鼻孔里喷出一缕烟，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扔过来，说：“你打开看看，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

　　我看到纸上面写了“蕲水村特殊福利计划”，下面罗列了十几个名字，旁边都用黑色中性笔签了字，还看到一水儿的“已批准”红印章。

　　这一切都是我在一秒钟内看到的信息，因为我还没仔细看里面的名字，下一秒就有一只手迅速将那张纸抽了回去。

　　我意外地抬头，竟看到面前的张桥神情有些慌乱。

　　他态度莫名比之前软了一点：“搞错了，不是这张。”他把那张名单放回去锁好，从另一个抽屉重新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这个是你的。”

　　我郁闷地看着纸上唯一的一栏“陆祺签名处”，纳闷地想：“就我一个？”

　　我疑惑地问他：“请问张主任，我也是蕲水村的，不用放在那张名单里吗？”

　　他叼着烟摆摆手，“我没说你的问题。那个都是旧的，今年开始都重新录了，就在这儿签吧。”

　　我草草地抽出计划书看了眼，好像跟之前签的时候没啥出入，就拿笔签了字。

　　我一签完他就把纸收了回去，生怕我反悔似的，他拿烟指了指我手边的牛皮袋：“拿去吧，完事儿了。”

　　我疑惑道：“我签完了不盖章吗？我看之前的好像都盖了批准的。”

　　张桥咋了一下舌头，眉头都皱了起来，好像在奇怪我这个人怎么这么多问题。他摇了摇头：“到时候会批的，交上去之后走流程很快，马上就好了。”

　　“噢，好的。”我拿起牛皮袋起身告辞，“谢谢张主任。”他回了我一口二手烟。

　　门外鬼手张已经等着了。

　　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并毫不意外，看到周围没有人，他凑近我，挑眉道：“你值多少钱？”

　　“什么？”我错开一步，疑惑地看向他，什么叫我值多少钱？

　　他对着牛皮袋努努下巴，“里面没写吗，你死了能赔多少？”

　　说的什么话，死什么死？我迷茫中带着愤怒，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头，连忙抽出家属福利计划书仔细查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立刻怔住了，只见底部有一行之前被我忽略的小字“签署本计划书后，承诺人将自动被纳入蕲水村特殊福利计划，即日起第十三条条款生效。”

　　我连忙去看第十三条条款：“承诺人若在任职期间遭遇任何意外风险，如车祸、疾病、抢劫、谋杀等事故，经医疗鉴定致重伤的可赔付福利计划资金的5%，致死亡的可赔付福利计划资金的10%。”

　　旁边还有一个淡淡的括号“（涵盖目前未知领域的伤害）”。

　　我愣了神，未知领域？像我昨天晚上在李建更家遇到的那样的未知领域？

　　这个计划书是我之前接受调剂的时候跟一堆文件一起签的，当时几个领导在我面前跟我确认流程，一份份地签过去，乍一看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险，也就顺手签了，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

　　如今看来，他们早就知蕲水村有问题！

　　那我算什么？被蒙在鼓里捉弄的不值钱的小命？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鬼手张在旁边淡淡道：“你这个赔付比例不错，没命了能赔两千万，真好。”

　　“好个屁啊，这算什么狗合同？命都没了要钱干嘛？！”我听着他的风凉话，愤愤地骂了一句，当场想把这计划书撕了，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我狐疑地问他：“上面只写了比例没写数字，你怎么知道能赔两千万？。”

　　他满不在乎地歪了歪头：“我见过好几个了，有个赔5%的人没了，家里拿了一千万。你是我目前看到最高的了。”

　　“你说什么？人没了？”我瞳孔一缩，声音有些发颤。

　　他点头：“嗯。”

　　我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来，心寒得全身止不住地打哆嗦，我想到了前台之前说的“这个计划书好像只有你们村有”，难怪了，蕲水村有问题，蕲水村有问题！这个计划书就是为了善后才给人准备的。

　　想起之前那一长串签名后面盖上的一个个“已批准”，我更是脊背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那都是死人拿的钱啊！一想到当初签下字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亡人，我简直要疯了。

　　亏得张桥还说“交上去流程很快，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可以用金钱消抹去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痕迹了。

　　我还不想死呢！我决定趁事情发生之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捏着狗屁的计划书就要往402冲，老子不干了，收回你们的假惺惺吧！

　　鬼手张闪身到我面前把我拦住，声音冷静地像一潭死水：“没用的，你签了字他们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狠狠地推开他挡在我身前的手，“别拦我！我现在就回去打辞职报告，没人拦得住我！”

　　他深深地看着我，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我转过身深呼吸几次，终于冷静下来一些，攥紧了手里的牛皮袋往电梯走，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村里解决这件事。

　　鬼手张从身后追上来，跟我说：“其实每个人都是被调剂过来的，你也一样，陆祺。”他叫我的名字，“你是被选择的。”

　　他站到我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你没有选择。”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有意外的冲击，可能是还没有从刚才一系列的恐怖推断中缓过神，除了感觉事情更糟糕了之外，我的思绪是麻木的。

　　但我此时的情绪很不好。我讨厌别人在我气闷的时候对我说这种又现实又无措的话，因为他们不是亲历者，他们说什么话都是无关痛痒。

　　其实，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件事的凝重，处理起来肯定没那么容易，但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更烦别人多嘴，就有些迁怒地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怎么什么都不做？看见过好几个人都这么死了，你怎么不想想办法？有空在这里跟我扯东扯西，没空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他怔住了，看着我对他一通指手画脚的谴责，什么话也没说。

　　电梯来了，里面空空如也，我却感觉怎么也装不下我的心情。

　　我疲倦地走进去，鬼手张也跟进来了。

　　电梯缓慢地往下坠，如我的心一样沉向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我感觉他俯身凑近了我，随后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罢，伸手在我肩头笨拙地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