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纸连七

4、第三章 记忆

　　西市。
　　“[判官]，[黑无常]失踪了。”雪绯一见到亡故就急急说道，“两日前她从生死薄上划走一个黄级任务，本该当天回来消去名字，但至今不见踪影。”
　　“什么任务？”
　　雪绯几次张口，瞧见亡故没什么变化的注视，索性自暴自弃。“找个离家出走的小破孩！”
　　“……”
　　亡故一时无言，虽说皇城里的生意不好做，但……还是出乎意料。
　　“任务目标呢？”亡故问。
　　雪绯翻了个白眼，“被他师父在东市捉住了，小破孩跑去魏家酒馆当伙计去了，没见过黑无常。”
　　“……有接到密令么。”
　　“不曾。黑白无常是一对孪生姐妹，白无常还在店里。”
　　[鬼店]中人长期驻守一地，除非有[阎王殿]的密令，否则不能离开。每地[鬼店]有店主一人，黑白无常各一人，下头小鬼不超过十人。黑白无常皆为一等一的高手，小鬼较次，但功夫也同皇城禁军不相上下。再加上独有的身法，逃跑向来不是难事。
　　亡故翻了两下雪绯递过来的[生死薄]，一条条简短的任务表明，与其说是生死簿，不如说是助人为乐记录清单。净是些替哪家姑娘恶整负心汉纨绔子，帮助可怜父母寻找走失孩子，帮助孤苦无依的老人安度晚年一类事。大多数还是倒贴钱的状态。
　　若不是雪绯和布闻道的交情，这京城鬼店，估计早就因为贫穷关门解散了吧……
　　“联系[蛛网]，让白无常和布闻道去查。”亡故把“助人为乐记录清单”还给了雪绯。“联系到后让[狼蛛]来见我。”
　　“是。”雪绯垂眸应声，神色变得冷淡。
　　这位判官，虽只是拿走了判笔，没有对鬼店中的事务插手，但对于众人生死也是毫不在意。

　　然，亡故对于雪绯的态度并不关心。在他的处事信条里，从未有过对他人生死负责的概念，甚至于对善恶的判断，也是没有的。
　　[判官]这个称呼，说来倒更像是讽刺。

　　——————
　　[蛛网]为江湖中最有名的情报组织，[狼蛛]游离在外搜寻情报，[网蛛]负责在固定地点综合整理情报，[蚁蛛]则负责与人交易，在这三者之上则是被称为[罗网]的人。

　　来的[狼蛛]是个轻功极好的男孩，踏过院中还未清扫的雪地不曾留下一丝踪迹。身量不到五尺的团子抱拳，在亡故几乎扎根的竹亭外奶声奶气一脸严肃道：“[狼蛛]前来拜会[判官]阁下。”
　　似乎是被这反差所吸引，亡故难得的亲自掀起帷帐：“进。”
　　团子脱鞋，从亡故揭起帷帐的臂弯下钻进去。
　　两米见方的亭内铺着厚厚的毡毯和软垫，小矮桌上温着一壶酒，两个暖手炉放在一旁。桌下一张厚实光滑的虎皮。
　　小小的亭子内竟堪比春日。
　　团子快速打量的一圈，在主人的招呼下抱了一只暖手炉盘腿坐下。
　　“判官阁下找某来有何事？”团子认真的问起。
　　亡故背靠围栏而坐：“十年前，昆仑雪原发生过些什么？”
　　团子闻言微微坐直身子：“十年前，昆仑附近传闻山中仙人出世，佛道二教均派人前往寻访仙迹。现居太常寺卿之位的天枢寺卿在一片冰原上救了一人，此人后来成了如今的国师。屠尽孤山派满门的秦白昼杀了追踪他一路的江湖人后消失在昆仑。[瀚海阑干]少主封不期应当也在昆仑某处，直到次年夏至才回到江南。布闻道也于那年翻过昆仑雪山，沿着丝绸之路抵达长安。天下第一的剑客江律在昆仑疯了……”
　　“十年前，我在何处？”亡故突然问。
　　“不知。”团子道。
　　亡故再度沉寂。
　　“是否继续？”团子问道。
　　“……应无事十年前去了哪些地方。”亡故垂下眼帘，失去了从[蛛网]这里获得线索的念头。
　　团子竟也抿紧嘴，片刻才道：“判官见谅，[酆都]诸位阎王之事需请示[罗网]。”
　　“你叫什么名字？”亡故却道。
　　团子眨了眨眼，有些迷惑的看了一眼亡故：“编号[狼蛛]十九，真名叶龄。”
　　亡故点头，打开桌上的另一只暖炉递给叶龄，只见那将息的炭火里躺着一枚幼儿拳头大小的鸟蛋，令人惊异的是，蛋壳表面有一层金色的纹路，正在火中明明灭灭，宛若呼吸。
　　——这是一枚活卵！
　　“酬劳。”亡故盖上暖炉，把叶龄怀里的取走，塞上装着鸟蛋的那只。
　　一脸震惊的团子敛了神色，起身严肃应是：“明日我再来拜访。”
　　“好。”亡故看着脸红扑扑的小孩，眼前却突然一黑，转瞬又变成一片鲜红，等他再度看清，叶龄已几个纵身越出将军府。

　　翌日。
　　阿诺午时送来了雪绯的传书，不是关于黑无常的消息，而是有关[狼蛛]。
　　——白无常失踪，狼蛛十九昨夜身亡，尸体在大理寺。

　　狼蛛十九？
　　叶龄……
　　回想起那个刚及他腰间的孩子，有须臾无措。紧接着身体内的血液似乎沸腾，不知名的情绪翻涌上来，在刹那间压制住他一闪而过对自身变化的疑问。
　　“郎君，若是出门请带上将军府里的腰牌。今日城内戒严，金吾卫在各处巡查。”阿诺将一块腰牌送上。
　　亡故收起，出了府门。
　　等他回神，已经从布政坊走到了义宁坊大理寺门前。
　　穿着麻布衣的女子哭泣着从他身边踉跄经过，声音哽咽的同门口守卫说来找儿子。

　　亡故带着腰牌恍恍惚惚进了大理寺最北角的敛尸房。
　　领头的侍卫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叨叨：“那个可怜的男娃是你的儿子？弟弟？造孽呀……”
　　亡故一概没有听，鼻息间死亡的味道浓的化不开。
　　阴冷的屋内，亡故一眼看到了那个白布下明显小的多的身影。
　　他倏然停步，再也迈不动腿。
　　唠叨的侍卫走过去揭开白布：“认认脸，许少卿交代不允许接触，郎君就克制些吧。”

　　白布下，雕花的窗棂里透过的光在尸体脸上印下花纹。

　　昨日还生动的脸，如今冰冷发青。圆圆的猫眼紧闭，面对他时严肃的表情，而今竟带着浅浅的笑意。

　　亡故长久的，静默的站着。
　　他叫，叶龄。
　　他第一次主动问起的名字。生与死，到底是什么？

　　“弟弟……”谁在说话，微弱的气团融入雪中，声音轻若呢喃。
　　“弟弟，等到了春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中原，听说有个叫江南的地方一年四季都不冷~”
　　“快看，琅玕树开花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