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一世相逢》風義晟

90、番外Ⅰ

　　经历了婚礼的流产之后，绵绵的身体开始肉眼可见的衰败。特别是秋冬换季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不可避免的要生病，而每一次生病似乎都会烧去她的生命。今年也一样如此。
　　自从深秋的一场大病之后，绵绵的精力竟是一日不如一日。手头所有的工作都不得不终止，只剩下未完的小说还在继续连载。可身体的情况并未因为静养而有所康复，她甚至预感到自己即将抵达尽头了。
　　她就这样勉强地熬到了平安夜。
　　今年的冬天比之前年暖了很多。可惜，今年她还是没有办法走出屋子，去看看外头美丽的街景。
　　郗衡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让佣人把房子装饰得充满节日的气氛，不仅仅是为了圣诞节，更是为了绵绵的生日。
　　她书房里写完了小说后续的大纲。几万字个字的大纲，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写了好几天，才勉强满意。
　　看着文档页面里满满当当的字，绵绵心中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这样把文卡在这里不填，读者们会生气的吧？）绵绵坏心眼儿地想象了一下满屏催更的画面，片刻之后却又被一股低落的情绪替代：（如果可以写完，我又何苦这么辛苦地写出如此详细的后续大纲呢？）
　　绵绵心中郁闷，便不愿继续坐着。她关了电脑，想到阳台上放松心情。
　　冬天天黑得快，才五点多的工夫，院子里的灯就都亮起来了。
　　（也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看到这么好看的夜景。）绵绵看着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圣诞树。圣诞树越是精美，越衬得她心中落寞。
　　即使嫁给了一个人人艳羡的对象，可自己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幸福。神赐予自己的生命，在痛苦中虚度过去，如今神要收回自己的生命，也无可厚非。
　　（不，这是神的恩赐，让我离开了痛苦……）
　　“绵绵。”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他轻声走到绵绵的身边，对着自己的妻子，他的脸上总是充满了关切，“不冷吗？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
　　“不用了。”绵绵摇头，“我想看一会儿风景，今年的装饰好像特别好看。”
　　“你喜欢就好。”得到了绵绵的肯定，郗衡欣喜地笑了。他搬了椅子到她的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明年我叫人再换更好看的花样给你。”
　　（他还是这么慷慨……）绵绵看着身边的男人。这是她的丈夫，占据自己生命大部分的人，也是自己曾经也是现在最爱的人。明明他比自己年长了许多，可他的面容看起来依旧青春靓丽，走到人群依旧引人注目。反观自己，常年遭受病痛的折磨，已经消瘦得脱了形，作为他的妻子真的一点也不相配。
　　奇怪的是，到了这一刻，平时的怨怼尽数散去，眼中看到的就只剩下他的好处了。
　　（我的命真的要到头了。）绵绵悲哀地想。
　　“谢谢。”思绪流转的尽头，绵绵的意识最终还是回到了现实。
　　郗衡没有说话，也只是笑了笑。绵绵的谢意总是充满真心实意，可越是这样，却越发让他难过：原本丈夫爱护妻子是理所应当的，可绵绵总是客气地跟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使这段距离不算太大，却也是一道顽固的鸿沟，郗衡无论如何也走不近绵绵的内心。
　　“郗衡，能听我说说话吗？”注视着郗衡片刻，绵绵还是鼓起了勇气。
　　郗衡哪有不应的道理，“你说。”
　　“我觉得，我活不长了……”绵绵刚说完，就看见郗衡的眉头明显地紧蹙，他想说什么，却被她先按住了手，“你先听我说完——”
　　“如果我哪天走了，你也不用为我举行葬礼，也不用准备墓地，直接把我的遗体火化完撒到海里就行了。”绵绵平静地说着，好像她说的完全不是死亡这么沉重的话题，“我的一生总是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这一次，我求你，帮帮我。我一个人微不足道，实在不愿意别人再为我的死去痛苦……”
　　绵绵想起了奶奶，自从和郗衡结婚之后，她就再也不敢见奶奶了，即使奶奶对此已经释怀，她也实在没有颜面去请求老人家的谅解，只能时不时地打电话通过爸爸询问奶奶的情况。而现在她也没有力气再回到老家见老人家一面了。
　　（我还是辜负了奶奶……）绵绵痛苦地想，（只希望奶奶不要因为我的死而难过。）
　　“这一辈子，我总是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我死了，就随风而去，说不定无忧无虑地，还能看到许多我没见过的风景。”
　　正说着，一阵风吹来，风不大，只吹动了绵绵垂肩的发梢。
　　“你也不必安慰我什么，天命到了。”绵绵看着郗衡越发难过的神情，忍不住跟着难过，“可我好不甘心，明明我还有没实现的愿望，还有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我好恨，恨你，也恨自己。如果这辈子没有你的干涉，我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更好？说不定今天，我不必为了自己将死而不甘……”
　　说到动情之处，绵绵忍不住落泪，“我原想永远不原谅你，可我是个软弱的人，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你的好当作理所应当。可我还是怕，我怕我说出了原谅，你还是会想以前一样对我……”
　　到此，绵绵已经泣不成声。
　　“不会的，不会的……”郗衡亦是泪流满面，他帮绵绵拭去泪水，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是我混账，害了你一辈子，害你受了一辈子的苦……我也不奢求别的，只想剩下的日子，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就够了……”
　　“我们还能好好的在一起吗？”绵绵靠在郗衡的怀里，泪水沾湿了他胸口的衣物。
　　“能的，一定能的……”
　　如果绵绵还有机会去回忆，她一定会想到“御法”一帖中紫夫人和光源氏话别的情节。只可惜……

　　哭过之后，郗衡为绵绵洗净了脸。可绵绵刚才哭得太惨，即便擦去泪痕，红红的眼睛却留下了痕迹。
　　“怎么眼睛还是红红的……”绵绵用手轻轻揉着眼皮，“等会儿还要吃饭呢，会不会小媛看出来？”
　　“不会的。”郗衡安慰她。其实，就算小媛看出来了，她也不会说出来让绵绵尴尬。
　　小媛已经放学回来。她已经上了高一，是今年以中考高分的成绩考进了重点中学。她从绵绵印象里那个小小的、可爱的小丫头长成了白天鹅一般婷婷玉立的少女。她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飞扬与自信，这些都是绵绵当年从未拥有过的，现在她看着孩子，又是感概，又是羡慕。
　　（她真的是我的孩子……）事到如今，绵绵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这个事实，明明自己才三十岁不到，却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
　　如果没有遇到郗衡，自己的人生大概也在既定的路线上前行：从大学里毕业出来，在某个职场奋斗，也许名利双收，也许一事无成，也许自己还会在来回往复的相亲途中挣扎，也许自己会一见钟情……
　　“妈咪，怎么了？”小媛被绵绵看得不好意思。不过，这么多年了，小媛还是这么亲昵地唤绵绵“妈咪”，这份对母亲的孺慕始终没有改变。
　　“没什么，就是觉得小媛长大越发地好看了。”绵绵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我有些不记得我读高中时候的模样了，只能借你的样子想象一下……”
　　“小媛是我们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看的。”郗衡在一旁附和着绵绵的话，“将来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
　　“说什么呢……”这下轮到小媛羞赧了，“人家家长整天防着孩子早恋，你们倒是心宽。”
　　“感情的事不过随心而动。”绵绵不愧是从事文艺工作的，对待感情，她不会如一般家长视其为洪水猛兽，反而是有感而发，“可是感情再大，也不能大过自己的意志，千万不要迷失了自我，不然只会一败涂地……”
　　“……”郗衡听出绵绵话中的意思，联系先前在阳台上她说的话，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妈咪？”小媛不解地看着绵绵。
　　“抱歉，今天总是心神不宁，忍不住会说出一些伤感的话。”绵绵略微用手指在眼眶上轻轻擦拭一下，然后便重展笑颜，“唉，我们都别傻愣在这里了，去吃饭吧。”
　　每年平安夜的晚餐，佣人们总会准备得丰盛一些，不仅仅是因为平安夜，更是因为第二天就是夫人的生日。
　　“今年学校的跨年文艺晚会，我报名参加了。”小媛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一次我负责主持节目，妈咪，爸爸，到时候你们能来学校捧个场吗？”
　　“好，我们一定去。”郗衡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我尽力。”绵绵也温声应下。
　　她心想小媛天生丽质，又有演出的天赋，再加上有爸爸公司的资本，将来进军演艺圈必定能大放光彩。她承认因为自己不幸的经历她是憎恨这个圈子的，但她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去掩盖孩子的天赋，这样对孩子实在不公平。
　　“太好了！”小媛闻言，果然激动不已，“我觉得妈咪也应该多出门散散心，说不定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
　　“说不定是的呢。”绵绵恬静地笑着，没有把令人不安的事实告诉孩子。
　　“爸爸，这一次，能不能帮我把晚会录下来？我第一次主持晚会，我想拍下来留作纪念。”小媛撒娇似的对郗衡说道。
　　“好，爸爸一定派最好的摄影团队给你录像。”郗衡当然是满口答应。
　　“还有还有，我今天准备了圣诞节的礼物，待会儿吃完饭，我拿给你们。”小媛说道：“这可是我思索了将近一个月的礼物，你们一定要收下！”
　　“好，一定。”绵绵听着小媛孩子气的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餐饭，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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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三章都是提前写好的，所以才能更新得快一些……
绵绵的本心还是爱郗衡的，只是遭遇了太多的苦难，使她身心俱疲，感情也被磨钝了。她一辈子都被郗衡影响着，却无力摆脱，又恨又爱。唯有一死才能彻底脱离这些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