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皮囊》缄默客

4、前尘（二）

　　“别害怕。”青年轻轻地对炸毛的魇说道。

　　魇没有搭理他，直接释放出幻境，打算放手一搏。
　　魇的幻境依人而定，可以依照魇的心思变换，也能直接映照出生灵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模拟出一个有着诸般美好的真实世界，诱人深入其中，在幻境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直至死去也无法超脱。

　　心思不坚定的家伙可能会直接在幻境中待到死，就算是心思坚定之辈也得花一段时间才能突破幻境的枷锁，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魇进行攻击。

　　任何一个生命，都不可能没有欲望，毕竟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欲望。
　　但面前的青年，却打破了他的认知。

　　一般的生灵进入幻境，都是像度过一个真正的一生那样。

　　但面前青年的幻境，却像是待在一座耸入天际的高山上，头上是燃烧着火焰的太阳和青色天空，脚下是万里白云，白色的云海一直铺设到视野的尽头。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自己，见不到一个活着的生灵，只有高处罡风呼啸过耳边的寂静。
　　拨开云雾，隐隐能看到下方繁荣的城镇，似乎喧闹无比。他想要俯下身去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高山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天空是唯一的背景。

　　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对此感到困惑不已，他正打算往接下来看去，却没有机会了——因为下一瞬他的幻境就被破了。

　　“别害怕。”青年再次说出这句话，整个幻境就像玻璃一样被打碎，直接崩溃了。他伸出手，甚至没有吟唱咒语，空气中的光明元素就直接凝聚成白色的锁链，将魇压制在原地。

　　好厉害的人类！魇在奋力挣扎中想着，这次怕是躲不过了。

　　“我没有恶意。”他走到不停挣扎的魇的面前，蹲下来，温和地朝魇说道，“你稍微冷静一下。冷静之后我就放你出来，放心，不会伤害你。”

　　他发现了一只魇，现在心情很好，不介意对这只魇多一些耐心。

　　魇感受到他的力量逐渐被锁链吸走，气力快速消失，渐渐停止了挣扎，如同案板上的鱼肉。

　　“你可以叫我，凯恩。”见魇不再动弹了，青年撤去了锁链，站起身，“你的幻境很厉害。你有名字吗？”

　　“没有。”魇有气无力地写着。“若你想，可以帮我取一个。反正现在我已经任你处置了。”
　　“名字对于生灵来讲十分重要，你可想好了，确定要我取？”
　　“你想取，就取。”
　　凯恩看着魇半死不活的样子，将力量度给了他一些，让他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又笑了笑：“那，我便称你为‘洛德尔’。你似乎马上要成年了，我看你的身形，选择的种族是人类，还是精灵？”

　　“人类。”洛德尔回道。

　　“魇成年后的种族可以随意挑选，人类最大的优势在于数量繁多，龙族、精灵、矮人，甚至海妖的天赋都要强过人类。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强大的种族。”凯恩听到他的回答，有些惊讶，忽然对他有了一些好奇。

　　一开始他说这么多话，纯粹是因为魇很罕见，感到一丝新奇。要知道，整个人类历史上只发现过三只魇。
　　现在，他对这只魇就真真切切有些感兴趣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只魇，愿意选择人类当自己的种族。

　　若是因为人类的体貌，龙族可以变换成人类，海妖可以舍弃鱼尾上岸，精灵拥有和人类相似的身形而且个个极为俊美，而这些种族的天赋都要强过人类太多。
　　人类到底哪里吸引了这只魇呢？

　　“我答应了一个人类。就这么简单。”

　　“除非自愿选择消亡或是受伤而死，你的生命近乎无穷无尽，为了一个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轻易决定自己的种族，限制自己的未来，值得吗？”他叹道。

　　“值得。你不一样很强吗？”魇的语气执着而坚定，“我要去找她，我答应过要娶她的，她也答应过要嫁给我了。我会成为人类，去找她。”

　　凯恩看着执拗的魇，摇了摇头。

　　“她大约多久之前答应你的？”

　　“我不清楚，但算下来，大约有十几年了。”

　　“那她可能已经忘了你了。十几年对于人来讲，很长了。”

　　“我一直记得她，她也一定会记得我。我不会对她有任何怀疑，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那如果……如果她真的丢下你了呢？”

　　“那我会不甘，但也会自己独自离开。我不会去报复她，喜欢她，是我自己的选择。”

　　太单纯了，凯恩感叹，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向往这热烈真挚、毫无保留的感情。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那么多枷锁和利益纠缠夹杂在其中。是最淳朴的感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他伸出手，虚放在魇的头上，浓郁纯净的能量瞬间恢复了洛德尔损耗的所有力量，甚至还要超过之前些许。

　　“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走，去人类生活的城市。”凯恩对洛德尔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份，并遮掩你的气息。”

　　“要接受的话，就接下这个面具和斗篷，然后你就是我的护卫‘刃’。”凯恩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套染血的斗篷和一个银质全脸面具递到洛德尔身前。

　　他在进入瑟恩森林之前，将皇帝留给他的一队护卫尽数杀死——那对护卫名为保护实则是监视，原本他亲自培养的死士“刃”也死在这场战斗中。
　　他埋葬了刃的尸1体，拿走了面具和斗篷，原计划随意丢在森林中，做出和魔兽战斗，然后被杀的假象，他就此远离人类的城市，远走他乡，游历四方。
　　但他现在改了一下主意。若这只魇愿意跟他去到人类的城市，那么，回到人类城镇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一件事。

　　他太无聊了，想要给自己找些乐子。
　　试想，给了魇一个人类的身份，他会做出什么事呢？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洛德尔犹豫了一下，接过了斗篷和面具。他将自己的力量印记加在上面，银色面具飞到脸上，牢牢地吸附住他的面孔。斗篷将他包围，宽松却又切合无比地覆盖住他的身体。
　　他将双手握拳，这次却没有穿透而过——他不再是雾气，拥有了实体。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法器，非常惊讶。

　　“任何一个种族穿上这套衣服之后身形都会变成固定的模样，魇也不会例外。”凯恩望着洛德尔惊讶地摸着自己刚拥有的身躯，淡笑着说道，“一点小小的手段罢了。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人类身份。”

　　“彻头彻尾的，人类身份。”

　　“你……到底需要我干什么？”洛德尔从一开始就对青年对他的态度感到疑惑无比，此刻终于问了出口——他终于可以说话了，“还是说，你想要我的什么？”
　　这天下从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一个游历者都非常清楚这样的道理。凡是有人莫名对你好，那肯定是有所企图——倒不是说一无所求的付出没有，而是其太过罕见、太过珍贵，以至于没有多少人还相信它的存在。

　　凯恩听到洛德尔的疑问，却没有马上给他答案。

　　他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收起了笑容，温和的神情瞬间变得淡漠、仁慈又尊贵。他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突然又阖上了眼睑，遮掩了所有的情绪。
　　很沧桑……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孤独寂寞，似乎将周围一切，都与他隔离了开来。洛德尔找不出言语去描述这种感觉，不知道是青年抛下了世间一切，还是世间一切都将他抛下。
　　似待在遥远的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风而去，化作一缕青烟，成为凡人心中的念想。
　　他从出现，就显露出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都与他毫无关联。
　　他像是个误入凡间的神祇。

　　随后，他像是彻底放松了一样，叹了一口气：“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我觉得你能带给我一些惊喜，所以才会帮你，仅此而已。”

　　洛德尔本能地觉得，这个叫凯恩的人类的话值得相信——他的本能一向很准，而且凯恩的那种淡然超脱绝不像是作伪。他算是接受了他的答案：“所以你的欲望幻境，是那样的景象？”他好奇着那个安静的山巅。
　　“嗯，或许吧。”凯恩漫不经心地回答。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安德莉希的人类，她是个公主。我要找的就是她。”
　　“安德莉希·隆法？”
　　“我不知道，反正她是个公主。你认识她？”

　　凯恩忽然觉得整个事情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缘分果真妙不可言。他扬了下眉，轻笑了一声：“她是我的未婚妻，隆法帝国的公主。你放心，我不会娶她的。你可以先跟在我身边，学一下人类的知识，有机会再带你去见她。”

　　这只魇真的可能能带给他一些，惊喜。

　　“是。”洛德尔恭声应道，凯恩点了点头。

　　但他没有注意到，洛德尔笼罩在衣袖里陡然握紧的双拳。

　　洛德尔想着，他怎么能放心呢？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能让这个叫凯恩的人类继续活下去。这个人类这么强大，人类绝不会轻易更改安德莉希和他的婚约——除非他死去。

　　人类向来这样，攀附强者，诋毁弱者。原本他想着自己身为魇的力量肯定要强过安德莉希那个不知名的未婚夫，才没有将婚约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光明正大地战胜这个叫凯恩的家伙。

　　——你既然累了，那我便替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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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伸个懒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