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皮囊》缄默客

3、前尘（一）

　　晚宴结束后，洛德尔送安德莉希回到她的住处，一路上两个人互相聊着彼此的见闻，如同相识已久的密友。

　　洛德尔随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眸子里是一阵狂喜，心中的雀跃再也不用遮掩。

　　温和有礼的面具撕下，炽热的感情流出，像滚烫的岩浆要把一切燃烧成灰烬。

　　他为了此刻与她的相见，等了十余年。

　　·
　　“诶，这是什么？”五岁的安德莉希拨开草丛，蹲坐下来，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团变换的黑色浓雾。

　　那时候的他还不叫洛德尔，没有名字，也没有成年，是幼年的黑雾状态。

　　他被人类用秘法取走了一大块皮肤，十分虚弱，甚至无法散开身形。

　　幼年魇的皮肤拥有着变换的能力，是很多奇特道具必备的原料，也是幼年黑雾魇身上的弱点。成年的魇选择了种族之后外表就与该种族毫无区别，皮肤也就自然而然失去了效果。

　　一团黑雾没有皮肤，但用秘法可以让魇拥有皮肤，并被剥下。

　　他感知到了面前穿着华贵的女孩的到来，却没有能力躲闪开，他拼尽全力才来到这个森林，此时已经算是油尽灯枯了。

　　“一团会动的黑雾，还能抱住……你是‘魇’吗？”女孩将他抱起，问道，“书上说魇的幼年就是一团变换的黑色浓雾。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身份被女孩认出，又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女孩看着面前缩小的黑雾，认为他认同了魇的身份，安德莉希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果然是魇呢！魇在历史的记载里只出现过三次，我还没有见过魇呢！”

　　他甚至没有力气缩身子了，一团黑雾虚弱地在安德莉希怀里流动。

　　“你受伤了吗？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年幼的公主感觉十分敏锐，发现了黑雾的不对劲之处。

　　尊贵年幼的公主殿下从出生以来都没有体会过何为“拒绝”，直截了当的将一切“不愿”天真地认为成“不能”，这倒也正好对了。

　　她将纯净的治愈魔法缓缓度给虚弱的魇。

　　魇感觉到力量逐渐恢复，他记住了面前幼小的生灵。

　　他感激她的帮助，就将她的身影，深深铭刻在脑海里。

　　“好了吗？”安德莉希看着黑雾一点点扩散，询问道。

　　他将一小团雾气变化成“好了”的字样，浮现在空中。

　　“好了呀，那你能陪我玩吗？我还没有交过朋友呢。”安德莉希又绽放了一个笑容，像一朵盛开的小花。

　　魇也将这个笑容默默地记在心底。

　　“玩什么呢？对了，捉迷藏好了。我还没玩过呢。你抓，我藏。数一千秒后开始抓我。”女孩自言自语，然后飞快地躲了起来。

　　他在心里数了一千秒后将身形变散，辐散成了一大片淡雾四处搜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安德莉希。

　　他将身形凝聚，出现在女孩的眼前。

　　“这么快啊，再来。”安德莉希有些惊讶，却仍不肯放弃。

　　魇变了个“好”字。

　　每次安德莉希被抓住后都会念叨着：“不服，再来！”魇就好脾气地和她一遍一遍地玩着幼稚的躲猫猫，但每次躲不过十分钟安德莉希就会被找到，却乐此不疲，咯咯笑得如同一个平凡百姓家的小孩。

　　太阳下山了，女佣前来寻找安德莉希：“公主殿下，您的自由活动时间到了。请回吧。”

　　“我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到了，明天再来找你哦。”女孩临走前朝他嘱咐，颇有些依依不舍，“明天你还在吧。”

　　他变了个“嗯”字。

　　“我会在的。”

　　他今天也玩得很尽兴呢。

　　魇浑浑噩噩地出生，在森林里漫无目的游荡的某一天就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知前缘从何而起，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生命。

　　无依无靠、漂泊无根，他们一辈子也碰不到第二个同族。魇生来就是孤独的旅者，没有种族会对他族敞开心扉。

　　安德莉希并不知道，虽然他还是幼年体，但也已经独自在世上飘荡了两百多年，还有十年左右就成年了。

　　而她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生灵。

　　往后的日子里安德莉希每天的自由活动时间都会来花园中找魇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游戏都是一些古老传统的小游戏，搁一般小孩子身上早就玩烂了，但女孩每次都露出新奇的笑容，像是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他也渐渐意识到，那个叫安德莉希，他所处的地方不是个森林，而是一个大的吓人的花园。因为魇本身的特殊属性和极为罕见导致的相关讯息不够完善，他穿过了守护结界来到了这里，而且没有人追过来。

　　谁能想到一只魇会跑到皇家的花园里，和一个公主做了“朋友”呢？

　　这像是童话一样的剧情，最荒唐的吟游诗人也不敢这么编写。

　　安德莉希年幼的时候还十分聒噪活泼，繁杂的贵族礼仪训练也挡不住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就算魇不会说话，她一个人就可以将整个歌剧唱完。

　　时间过得飞快，数年时间弹指而过。

　　魇觉得，他自出生以来的数百年岁月，从没有哪一段时间如此期盼着太阳的升起。

　　在他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颗种子落地生根，轻轻吐出嫩芽，它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长大，和安德莉希的身影一起牢牢扎根在了他的心中。

　　那株树芽越发繁茂了，慢慢变成参天大树，枝叶遮天蔽日，将他的心思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围在其中的，还是女孩的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让他单调的情感变得丰富。

　　女孩一天天长大了，不知道是哪一天，她忽然询问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她其实一直都很好奇这偌大皇宫之外的世界，只是从出生以来就从未踏出过牢笼，对此渐渐不报以希望与期待。而魇的出现，给了她一把打开视野的钥匙。

　　魇想了一下，将雾气模拟成外面的街景，街上的人们熙熙攘攘，周围的商铺琳琅满目。只是彼此相对无言，是一部单色的默剧。

　　他变出注解在景物的旁边，无言地告诉她众生万象。

　　这是当铺，你可以在里面有自己的物品换得钱财。

　　这是水果店。

　　这是小偷，他会偷你的东西，不要让他近身……

　　安德莉希像是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她快乐地在各种景物中穿梭，是这淡黑色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他看着女孩雀跃的身形，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出了心脏，它在滚烫而有力地跳动着。

　　“噗通。”

　　“噗通。”

　　浓郁的感情堆积在其中，无声地开始歌唱着爱歌。热烈而又真挚，终于融成了滚烫的岩浆，将他包裹在其中。

　　他希望一直看着她，一直陪她，保持着如今的模样，直到永远。
　　他知道，命运的一切馈赠都已经标好了价格。但他此时已经一无所有了，作为对公主的回报，他唯有将一颗真心奉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他飘过了山川大海，看过了世间百态，却还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没有深切体会过人的七情六欲之苦，也自然不明白什么是感激，什么又是爱。
　　他其实也算是个天真的孩童，按照自己的见闻，直截了当地将这种要把自己都烧尽的感情归类为人类话剧中的“爱”。
　　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尽可能给安德莉希描绘出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争取让她的世界充满色彩。

　　其实他完全可以造出一个幻境，幻境中的一切都和外界没什么区别，然后安德莉希陪他到永远永远，彼此再也不分开——这是魇的天赋能力——但他舍不得。
　　幻境的伴生品是诱惑和虚假，他不想她的公主永远沉溺在虚幻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所以他宁愿用雾状的身体搭建出一个单色的舞台。

　　安德莉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再缠着他玩游戏，而是改成了去见见世间万物的形态。

　　两个迥异的幼年生灵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个月。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朝他笑得灿烂的安德莉希，心中的弦被拨动了一下。他突然地像话剧中的男性人类一样，向他的公主问道：“你能嫁给我吗？等我以后成年了，我会选择人类作为自己的种族，和一般人类不会有任何区别。我很快就要成年了。”
　　他的心里有些忐忑，像是等待着审判，他记得话剧中都是这么演的，但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

　　女孩有些惊讶，没有立刻回答他。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母亲说过，我有婚约，长大以后一定得要嫁给那个人。”

　　魇觉得自己如果有血液流淌，在那一瞬间肯定凉了，但安德莉希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打起了精神。

　　“但我不想嫁给他，我只见过他一次面。我才不要嫁给一个陌生人呢。”安德莉希忽然朝魇笑了一下，“我答应你啊。嫁给你，肯定很好。你以后要变得帅一点哦。”

　　所有的姑娘无论将来到底如何，在孩提时代总对将来共度一生的人有着粉色的梦想。安德莉希自然也不例外——但有的人梦想成真了，有的人梦想破灭了，有的人忘记了梦想。
　　人心是易变的，这个道理相当简单，但魇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们的心一派赤诚，对着认定的事情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执拗，非要撞到头破血流才肯停下。
　　年轻的魇只觉得自己心里像噼里啪啦乱放了一团烟花一样高兴，整个黑雾都开始翻滚流转。

　　他没有办法表达心中的激动，只能变换出一个“嗯”字，剩下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围绕着公主旋转，成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将女孩包裹在其中，抛向空中，然后再托住，如此往复。
　　她的裙摆被掀起，精致的发型变得散乱，她被魇的行为逗笑了，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他们此时都不知道，承诺伴随着因果，不能随便许下。

　　·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两三个月吧，毫无征兆的，魇在那一天下午没有等到他的公主。

　　他有些担忧，怕年轻的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想去找她。

　　但他又怕安德莉希只是被什么要务缠住了，暂时抽不开身，等忙完了之后肯定会来这里找他的，要知道人类总是在为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奔波劳累。
　　到时候万一找不到他可就不好了。

　　他就待在原地等待，把身形尽量地散开，笼罩了大半个花园，这样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女孩了。

　　他一直等啊等，等到花园已经荒芜，被皇家废弃，也没有再次等到女孩。

　　他还是着急了，慌张地离开原处，打算自己去寻找女孩。

　　但他不认识路，他其实只知道女孩叫安德莉希，是个尊贵的公主，并不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又是怎么个尊贵法子。他记不住人类那些复杂的阶级划分。

　　他迷了路，一路漫无目的地飘荡，留意着一个叫“安德莉希”的“公主”。

　　叫安德莉希的人虽然很少，但还是有，却都不是公主，更不是他要找的女孩。

　　他一路飘回了瑟恩森林。

　　·

　　森林里面能察觉到四季的流转，却没人有那个闲心去统计到底过了多少年，连洛德尔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记得，那次回去之后他就不再是一团毫无形状的黑雾了。他总是下意识的变换成人形，也渐渐能模拟出颜色了，只不过手可以穿过他的身体。

　　但他没有脸，脸还是一团流动的雾气，像是一个在森林里游荡不知道多少年的幽灵。

　　忽然间有一天，他听见了拨开树丛的声音。

　　他有些惊讶，这可是瑟恩森林的最中心地带，连龙和精灵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同时也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隐秘期待，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但他很快又失望了，来人是一个金发的人类青年。

　　青年长得很漂亮，超过了他数百年游历大陆所见过的任何生灵，达到了“神明”的领域。

　　但魇不敢因为青年的漂亮面孔放松警惕，来到这里的绝不是简单角色——他甚至没有发现青年的到来。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随时准备着释放出幻境，割下青年的脑袋。

　　魇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人类很危险，必须要全力以赴。

　　青年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一样，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神情是一派轻松，或许还有些惊喜：“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只魇——这运气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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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莉希和洛德尔，就像幼儿园小朋友谈恋爱一样，当不得真的。
只不过魇这个种族太耿直了，一直记得约定给当了真，真是个铁憨憨。
洛德尔活的时间久，但心智发育地慢，现在还像个小p孩。
安德莉希就没那么憨了。
不是真爱啊啊啊啊啊。
我要厄厄！！！厄厄多好！！！！
你们马上就知道厄厄是个怎样的大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