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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1.

      “奴才听闻,内阁首辅高拱权柄在握,生杀予夺,屡屡冒犯陛下英名。”

      “他说什么了?”万历道,高拱是先帝敕封的首辅,性格桀骜难驯,一贯恣意狂妄,不足为奇。

      “他说……陛下不过十岁,如何继承大统……”冯保小心翼翼道。

      万历面带鄙薄之色,“除了先帝,他没有服过任何人。”

      行动是最好的证明,言语是徒然的慰藉,眼见陛下仍无惩处之意,冯保计上心来,“内阁中高拱一人独揽大权,暴戾恣睢,怙恶不悛,张先生动辄得咎,进退维谷……”

      “岂有此理!办他!”万历怒道。

      “是!”冯保暗喜。

      只要有高拱在一日,他将永远不能登上掌印太监之位,既然不能我死,那便你亡吧!

      内阁。

      “高拱专权跋扈,行事猖獗,冒渎朕躬,着发回原籍,即日启程,永不叙用!”宣读完旨意的冯保亲切地微笑,奉圣旨于高拱面前,和善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大人混迹两朝,纵横仕途,应当了然于心。不过这情景应该不算陌生吧,”

      冯保抬头看着窗外的天,微风和煦,阳光明媚,又道:“当日你逼走徐阶徐首辅时,天气也是这样好。”

      高拱瘫痪在地,面如死灰,“我要面圣……”

      “堂堂大明天子岂会召见白身布衣?”冯保嗤笑道。

      高拱一捋长须,重捶捣地,忿然道:“想不到本官一世英名,竟然断送于阉宦之手。”

      “大人怕是忘了,多年前大人得以起复,也是凭借阉人之手,如今这样,可谓有始有终。”冯保好意提醒道。

      高拱接过圣旨,眼中死寂。

      “何况以张大人之才,你忝居高位,早该让贤了。”

      一语提醒了高拱,他怒目而视张居正,“荆人!必是你陷害本官!”

      张居正挑眉,笑应:“我在。”

      高拱气绝,接过圣旨,羞愤交加。自己成为了有史以来以最快速度下台的托孤重臣,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大行皇帝?

      他喟叹一声,步伐错乱地站起,“先帝啊……”

      2.

      “先生!先生!”甫一退朝,万历便兴高采烈地拉着张居正到文华殿。

      张居正点漆的目中带着分明的笑,“陛下要带臣看什么?”

      万历冲到书案前,在一叠宣纸中翻出了最长的一卷,得意地摊开,“先生,朕会写斗大的字了,你看!”

      张居正细看过后,神色微变,“日月共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仰太岳相公。”

      太岳,是他的号。

      万历率性道:“普天之下,六合之内,只有先生可与朕相提并论。”

      张居正乌眉倏地一挑,如白玉般无暇的手抚唇,微垂眼睑,“承蒙陛下厚爱,臣敬谢不敏。”谦虚过后,张居正委婉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陛下近期是否在书法上花费了太多时间,而无暇经史?”

      万历赧颜,“先生教训的是。”

      张居正笑意温柔:“臣又岂敢教训陛下?砥志研思,笃学好古,如春风化雨,夏雨雨人,可以齐心涤虑,开拓胸襟。陛下如若费心钻研,不求钩深索隐,亦必有所成。”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来也不往非礼也,陛下赐臣墨宝,臣也有拙作谨奉。”

      万历欣喜地结接过,封面上写着《帝鉴图说》四字,他心痒难耐地翻开几页,叹为观止。

      张居正带笑道:“陛下若认真学习,则春发其华,秋收其实。”

      万历太息,“先生书法笔走龙蛇,作画尺幅千里。朕自愧弗如。”

      “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3.

      万历五年。

      “陛下,张先生求见。”冯保道。

      万历忙道:“快请。”一面从龙椅上走下。

      身着绯红色官袍的男子恭敬地走来,相较数年前的步履如飞,他的步伐,已有些沉重凝滞。

      时光倥偬,驹光过隙,人纵然畏葸,也只能向前,年华老去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姿日渐挺拔的万历,万历拦住他欲行礼的手,亲切地道:“先生所为何事?”

      “臣请辞官。”张居正的声音如同一阵叹息。

      “为何?”万历奋袂而起。

      冯保低声道:“回禀陛下,张大人的父亲,已于昨日夜中去世。按照祖制,大人应当回乡守制三年。”

      万历暗惊,心中情绪翻涌,破口而出道:“为什么要守祖制?先生曾经告诉过朕,不要陈陈相因,故步自封,先生可还记得?祖制传了多少年,到朕这里,就要一并摒弃才是!”

      “这不是祖制,而是人情。”张居正无奈道。

      万历道:“人情就更好办了!是朕,不让你为父守丧;是朕,罔顾你们父子之情;是朕,违背伦理道德。他们要骂,都来骂朕好了!”

      “陛下慎言!”张居正薄唇崩成一条线,脸色煞白,身如筛糠,“陛下是人君,日月所照,人迹所至,无不山呼万岁,怎可如此言行孟浪,妄自菲薄?”

      冯保劝道:“陛下这样说,也是为了维护张大人。自古忠孝难两全,大人既早已破指洒血,对天盟誓,此生要以身许国,遑论人言?”

      张居正眼神苍凉,顿了良久,方道:“是臣恋栈权位,不愿回乡守制。陛下仍然是圣主明君,圣德巍巍,朗照乾坤。”

      “先生是答应留下了?”万历大喜过望,急切地询问。

      张居正颔首,身躯一颤,内心万语千言,不可名状。他已经预见到泼天的骂名,他当初也曾感慨严嵩风光一时,最终吹箫乞食,座主徐阶力挽狂澜,也难逃被迫乞骸,自己的结局,只怕远不如他们。

      他不想走,改革箭在弦上,此时崩盘,功败垂成,他多年的心血也将付诸一炬。况且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官场上的叱咤倾轧,要他从此埋首林泉,怎么甘心?

      但一个背负着不孝骂名的人,真的可以使天下信服么?

      万历伸手便要扶他,被张居正拒绝,他蹒跚地扶着冰冷的墙,艰难地退出了万历的视线。

      “大伴,你有没有发现,先生这几年变得不同了?”万历喃喃道。

      冯保轻叹:“大人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他背负的太多了。”

      4.

      秋。

      张居正接连三次提出致仕的申请,一一驳回,奏章悉数经由午门的六科廊房发回,百官得以阅览全文。

      “岂有此理!张居正言辞暧昧,分明是不想守制丁忧!陛下受人蒙蔽了。”一人愤然慨叹道。

      “他这样大张旗鼓,就是想向百官示威,简直猖狂至极,连当初的严嵩父子也不敢这般挑衅群臣!”一人怒目道。

      “走,我们找他理论去!”

      于是群情激愤,怒不可遏,攻击张居正的言论甚嚣尘上,十几人打头阵围在了张居正的府邸前,声称要个说法。

      张居正一概不见。

      两个初入仕途的年轻后辈对视一眼,悄然离去,从张居正的后院逾墙而入,好在年轻力壮,只是磨破了手掌,没什么大碍。

      高个儿的白面男子温吞吞地道:“元驭,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卑鄙?”

      短小精悍的男子不以为然,“胡说什么,难道你不想见张大人?一个叱咤了三朝的内阁首辅,扳倒了严嵩,斗死了高拱,平时哪有借口接近?”

      申时行赧颜道:“刚刚在人群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锡爵道:“那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凡事都跟别人一样,那只能是步人后尘,拾人牙慧,没什么大出息。只有特立独行,才能有大作为。人们都批判张居正,我偏说他好。”

      申时行道:“未免太刻意了。”

      王锡爵嗤笑一声,“古来名士大多这样刻意。阮籍口不臧否人物,保全自身,还不是一样有意作青白眼,来为自己抬价?”

      “人家是真名士,你是假风流。其实你根本没有立场,就喜欢标新立异。”申时行忍不住道。

      “汝默!”

      “何人?”张府管家游七见到两人坐在后院的草堆上,你言我语,旁若无人,不禁大呼一声,将手中的笤帚扔在一旁,招呼人道:“来人!有人擅闯进来了!”

      后院登时聚集了人。

      二人站起,王锡爵傲睨自若,“我们是当朝大学士,求见张首辅,谁敢无礼?”

      申时行摔手,“哪有你这样理直气壮的!”对游七拱手道:“失礼了。我等冒昧叨扰,有事求见张大人,还望足下代为通传。”

      游七骂道:“狗彘之行,令人不齿!也配做大学士?”

      申时行拉住王锡爵,诚恳地道:“势不得已,无奈便宜行事,万望海涵。”

      “是谁?”

      王锡爵只见僮仆让道,一身着丧服的男子玉面如仙,丰神俊秀,声音温润,如浮云端。如此姿仪,必是张居正无疑了。

      “下官申时行、王锡爵拜见首辅大人。”二人敛声屏气道。

      张居正目光一凛道:“二位有话要说,就请移步书房。”

      二人忙不迭道:“是是是。”

      书房之中,张居正自顾自品茗,晾了他们呆站许久,才出声:“敢擅闯我张居正的宅院,你们是第一个。”

      申时行惭愧道:“事急从权,下官也十分抱歉。只是首辅大人拒见群臣,闭门谢客,下官若想近前拜谒,只得用这种方式。”

      张居正面色稍霁,“所谓何事?”

      王锡爵道:“夺情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陛下下令廷杖谏言的官员,他们都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棍棒加身。还望首辅大人在御驾面前求情,缓解事态。”

      张居正似笑非笑:“受害人去为施害者求情,这是亘古未有的荒唐。”

      王锡爵道:“大人从前便这么干过。”

      “这句话,待你原始察终之后再说吧。”张居正道。

      王锡爵舌灿莲花:“当年由于大人的劝谏,无数官员免于弃市,虽然最后一样是死因不明,但起码暂时安抚了人心,平定了局势。如今大人一意孤行,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屑做了,岂非太过狂妄?何况当年那鬼才严世蕃再桀骜不驯,也是乖乖守孝,大人连他都不如吗?”

      申时行急得直冒冷汗,费心解释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张居正抬手制止他的话,缓缓站起,以迅雷之势抽出悬挂于墙上的一把长剑,吓得二人面如土色,他薄唇讥讽,“除非你们杀了本官,否则廷杖如期举行!”

      王锡爵不敢言语了,抚着胸口顺气。

      申时行缓过神来,方道:“首辅大人息怒,是下官们僭越了,告辞。”

      二人这才灰溜溜地从偏门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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