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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1.

      “恩师,要想动严嵩,不妨从他的义子赵文华下手。”张居正敛去一贯的笑容,沉声横眉道。

      “赵文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算顶着严嵩义子之名,亦不过是锦衣纨袴之徒,纸醉金迷,闭门酣歌,有伤风化,但无伤大雅。”徐阶摇头道。

      张居正从袖中拈出一张纸,于桌上摊开,深邃的目光中闪着寒星,不复以往的温润如玉,“据可靠消息来报,赵文华越过严嵩,直接与陛下沟通。严嵩勃然大怒,施以笞杖,大为恼火,若是此时他得知严嵩要除掉他,不知会作何反应。”

      徐阶道:“就算他转而投靠我们,严党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他不会做出背弃旧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经此一事,他若想再在严党中站稳脚跟,必须予严嵩父子足够多的好处。”

      “你的意思是……”

      “敢问恩师,赵文华现居何职?”

      “工部尚书。”

      工部,掌管工程营造。

      徐阶一笑,已经了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即刻问道:“赵文华投陛下所好之事,外界未有一字传闻,你如何得知?”

      “是大内太监冯保告知。”

      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徐阶府邸,满天青光,月凉如水,张居正目光复杂,踏上了轿子,微微阖上了双目。

      “大人……”管家游七道。

      “但说无妨。”张居正道。

      “首辅对大人十分器重,诸事共商,引您为心腹,兼之其权势遮天,深得陛下福荫。大人若果真投靠首辅,前途不可预计,何必再转投次辅门下呢?”游七忍不住道。

      “这番话曾经也有人对杨继盛说过。他的回答是,严嵩为官不正,为人不齿。”薄唇轻启,话语平静,时至今日,再提起昔日好友,他已经不再悲伤难抑,反而能淡定陈述。

      “那大人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

      “奴才明白了。”

      2.

      严府之中,二人博弈。

      和严世蕃下棋,步步为营,煞费心神。张居正指腹摩挲着黑子,直到手心溢出涔涔细汗,才肯落子。猛一抬头,发现严世蕃怔怔地看着他,神色复杂,难以名状。

      “应钤?”张居正声音带笑。

      严世蕃黑瞳一暗,安然落子,“所志不出一秤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你何至于思考许久?”

      张居正微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应钤处处设局,构思巧妙,居正岂能毫无防范,没有章法地胡下一通?”

      “是么?你防范我?”严世蕃目光明灭不定。

      “居正不过是就棋论棋。”张居正又落一子。只片刻间,棋局之上的白子已经兵败如山倒,而张居正所执的黑子奋起直追,士气大振,终于一子定乾坤。

      “你赢了。”严世蕃一双犀利的眸子,闪着精光,声音云淡风轻地夹着冷笑,“你竟敢嬴?”

      霎时间,虽是晴空万里,却如同腊月寒天,气氛凝结,泛着霜寒,直至严世蕃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冰冷才有所缓解,“应该说,我终于输了。”

      3.

      邹元标愤然道:“听闻赵文华以一顶价值连城的金丝帐贿赂严世蕃,并赠其二十七姬妾珠宝髻不胜枚数,天子脚下,也只有他严世蕃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

      张居正不动声色地道:“邹兄漏夜前来,便是为告知我此事?”

      “不然呢?”邹元标脸涨紫,握拳恨恨道:“一个工部尚书哪里来的这些银两?不知道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而且他严世蕃还真敢收!”

      张居正听他发完一通牢骚,嘴角缓缓漾起一丝微笑,灿若艳霞,“恐怕足下此来,是为试探居正的态度吧?”

      邹元标收敛了怒气,正襟危坐,“外界传言如何,我不管,我只问你作何打算。你和严党越走越近,莫不是当真要背弃恩师?”

      张居正不置可否,道:“可据我所知,邹兄对于首辅父子,也是时常孝敬送礼的。邹兄自己都做两手准备,不愿将赌注全押在恩师一人之上,又何必在此声讨在下?”

      邹元标羞愧地低眉,顿了良久,抬头道:“若是恩师待我如你,或只有一半,我必誓死效忠,绝无二心。你可知恩师曾经对我说过什么么?”

      张居正摇摇头。

      “他说杨继盛可以死,高拱可以死,谁都可以死,但你不可以。以你之才,当为国士,拯救天下,肃清风气,若用你来扳倒严嵩,是为屈才,亦对不起天下苍生。他宁愿你投靠严嵩,亦不愿让你死。”

      张居正眉目一肃,打恭道:“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告辞。”

      4.

      嘉靖四十年。

      严嵩之妻欧阳氏遁世仙去,按照礼法,严世藩应该辞官回乡守孝三年。

      严世蕃向来不拘礼法,况且欧阳氏非他生母,是以虽然披麻戴孝,却有些不以为意,“昔年杨荣、李贤亦曾夺情起复,况我东楼严世藩?”

      严嵩冷目呵斥道:“自前朝之后,有谁夺情?如若你开了这个先例,将难以在社会上立足。”

      “只怕儿子一走,会遂了张居正的心意。”

      “张居正?”严嵩重复道。

      “昔年父亲提拔杨继盛,便是做了一回东郭先生,如今这头中山狼,要比杨继盛凶狠狡猾百倍。”严世蕃眼中黑暗,难以见底,如同深深的幽潭。

      “你放心去吧,为父自会小心。祖宗成法,人之常情,你若不遵循,言官知晓,免不了口诛笔伐。”严嵩太息。

      “是。”

      5.

      奉天、谨身、华盖三大殿修葺完毕后,一场火烧了西苑的永寿宫,也就是皇帝的寝宫。工部负责修筑宫殿,历时数月,却因一场大雨冲毁了根基。嘉靖帝派人查验后,发现建筑材料以次充好,是以根基不牢。

      负责该项目的工部尚书赵文华被枭首示众,悬首级于市口。

      “首辅大人,陛下宣召。”奴仆禀报道。

      严嵩惊骇道:“文华方才出事,陛下便召我入宫,此事必不简单,待我与东楼小儿商议后再入宫。”说着便要往严世蕃居室而去。

      “大人,您忘记了,公子已经回乡守孝了。”奴仆赶忙提醒道。

      如同一盆凉水泼下,严嵩心神一沉,心里升腾起浓重的不安与恐惧之感。

      皇宫。

      嘉靖帝道:“如今永寿宫修筑出了故障,朕欲再建一殿,你二人以为如何?”

      堂下,立着严嵩与徐阶二人。

      严嵩眉峰紧捻,面色僵硬。陛下定是从赵文华口中得知自己收受钱财之事,心中不满,欲以此事来试他。倘若他主张修建宫殿,陛下必以为他素常奢靡过费为习,坐实了流言。相反,倘若他劝陛下移居他殿,不要大兴土木,兴许顺了圣意。徐阶若主张重建永寿宫,他也可指责他滥用民力,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思虑许多,严嵩道:“三大殿刚刚竣工,实在不宜再大修土木,为国计民生着想,臣建议皇上移居南宫。”

      嘉靖勃然大怒,横眉冷对,“当年英宗朱祁镇从瓦剌回国,郕王不愿退位,将英宗幽禁于南宫多年。好个南宫,好个内阁首辅,好个严嵩!”

      严嵩原本为借机邀宠,表示清廉,闻言战战兢兢,“臣失言!臣绝无此意!”

      徐阶拱手道:“臣愿意捐献全部家产,帮助皇上重修永寿宫!”

      相形见绌。

      嘉靖勾唇一笑,不置一词。

      严嵩看着皇帝诡谲阴沉的笑容,毛骨悚然地冷颤,然而更让他绝望的话还在后面:“朕听闻赵文华多年来在工部账目上动手脚,挪用公款送与你严嵩,可有此事?”

      严嵩将乌纱帽扣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此事子虚乌有,还望陛下主持公道。”

      “那西长安街上的宅第你又如何解释?以你的俸禄,怎么有财力建造一座堪与大内相比的府邸?莫不是你还有别的收入来源?”嘉靖帝冷嗤道。

      “臣冤枉。”辩无可辩,唯有“冤枉”二字。

      此事过后不久,给事中吴时来、刑部主事董传策、张翀纷纷上疏,弹劾严嵩父子。

      寻常这些小臣的奏章,严嵩根本懒怠过目,可这一次,他直觉不对,连夜入宫求见。严嵩泣不成声,抽抽噎噎,“皇上,老臣一直以来恪尽职守,却遭人恶言詈语,无颜忝居高位,特来请辞。”

      嘉靖本没分外留意这份弹劾奏章,闻言,细看一番,蹙眉道:“你如此畏惧,到底是弹劾无中生有,还是确实事出有因?”

      严嵩泣道:“陛下明鉴,老臣深沐皇恩,绝不敢背弃皇上。”

      嘉靖肃容,眼如双刃,目光如隼。

      当日出宫之后,夕阳如血,像铅华未褪去的胭脂,洒落在纱橱下。严嵩携家中老小亲自拜谒徐阶,锥心泣血,“我年过八十,日薄西山,这些不肖子孙就承望先生垂怜了。”

      徐阶虚扶他道:“首辅大人快休如此,下官无立足之地!您放心,一切包在下官身上。”

      严嵩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白帢青衫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神情冷峻,不假辞色。

      严嵩如惊弓之鸟,着急撇清罪名,只会适得其反,加重皇上对他的猜忌,而让徐阶有可乘之机。

      “继盛,胜利已迫在眉睫。”张居正欣慰勾唇。

      翌日,皇帝特批:吴时来等三人发配充军,没收家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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