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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1.

      皇宫之中,朱墙黛瓦,玉柱上雕刻着凤翥龙翔的图案,令人望而生畏,飞檐朝天,宫殿巍峨,轩峻壮阔,彰显天子至尊权位,气势磅礴,威严逼人。

      御书房内,身着十二章衮服的男子以手扶额,掷奏折于地,脸色布满阴霾,“皇后方氏毓自名门,躬全懿范,为朕元配,正位中宫。今皇后殡天,朕为之附庙、设祭、百官素服、天下禁嫁娶,有何不可?”

      徐阶登时伏地而拜,浑身战栗道:“女子附庙,不合礼法,且无先例。陛下顾念夫妻情深,是为贤德典范,可若当真敕令行施,只怕会引得天下非议。”

      身为礼部尚书,满腹诗书礼仪,明知会触犯天颜,他仍需直谏,这朝廷的俸禄,他从来不是白拿的。

      在其位,谋其事,国家养士百年,他不能忝居相位,更不能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坚持。

      嘉靖帝怒极反笑,好个“冒死进谏”的次辅大人,他只顾邀清正守礼之名,却陷朕入昏君之地,朕若是罚他,岂不是坐实了昏庸糊涂之名?

      眸光一扫,地上并立重足,再视线上抬,他看见了严嵩汗珠如豆,噤若寒蝉。

      这才是他想要的臣子,惧怕他,臣服他,懂得他的想法,无条件地服从他。

      “严卿家怎么看?”

      严嵩伏于徐阶身旁,“若无先例,便让此例起于本朝。若有非议,微臣愿着手处理此事,为陛下担当骂名。”

      “……好。”

      一个“好”字让徐阶怛然失色。

      尊严算什么?底线又如何?面对一头虎视眈眈的野狼,他居然还重蹈覆辙,难道他想向夏言一样含冤而死么?

      生亦何欢,死亦何妨,但满腔抱负若沦为泡影,满腔仇恨无力可报,他纵入九泉,如何甘心?

      徐阶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大殿上,“陛下圣明,微臣迂腐不化,枉为言官之首。臣身为礼部尚书,自当全权办理附庙一事,必不负陛下重托。”

      “不合礼法,如之奈何?”嘉靖眸如利刃,借机反问。

      “微臣不才,愿为陛下重修礼法典籍。”

      “且无先例,又当如何?”

      “古若无之,于今为烈。”

      “天下非议,群臣见责,你又如何?”

      再磕一头,掷地有声,“微臣深沐皇恩,承蒙陛下抬爱。愿为陛下犬马,不做鬻声钓世之人。”

      “好!好!好!”嘉靖帝抚掌而笑,“此事便交由你负责,倘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多谢陛下。”

      道出四字,徐阶眼里已是一片迷蒙,再无神采,他跟在严嵩身后退出。燠热的阳光刺眼地洒下,他拿手去挡,等到放下手时,面前一人,笑带鄙夷。

      “想不到,光风霁月的徐大人也会谄媚君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严嵩冷嘲热讽道。

      “首辅过誉了。阶以首辅为榜样,奈何悟性不高,所学不过首辅万一。”徐阶双眸凝滞,袖中十指紧攒,细汗涔涔。

      严嵩捋须而嗤,“在你眼里,我这种俗人怎配与你相提并论?为了无上权势、滔天富贵也好,为了往日恩怨、前仇旧恨也罢,你与我,又有何分别?从前是我高看你了,看来你已不再是那个高山景行的徐阶。”

      严嵩刀裁的眉挑起,负手而立,声音带着些许怅然:“不过我倒是乐见这样的你。就像我一样,越来越黑,越来越脏,直到……再也洗不干净。”

      徐阶胸口闷疼,眼皮沉下,遮住所有光明。

      果真一样么?

      思忖良久,再睁眼时,眼覆寒冰,逼射出如针尖的寒冷。

      我与你,从来便不一样。

      皇后附庙一事,徐阶办事得力,深得帝心。

      一日,徐阶与嘉靖登高商议政事,无意眺望,只见西长安街一处宅邸,碧瓦飞甍,立于京师数座平房之中,如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直冲霄汉。

      “那座房子是谁的?”

      徐阶语气平静道:“回禀陛下,此宅为首辅大人所有。”

      “当真?”

      看来时机已到,徐阶压制波动的心情,“京城之内,天子脚下,除了首辅大人,何人有此人力物力?”

      嘉靖脸色一黑,正欲发作,耳边传来一人笑声:“次辅大人此言差矣,微臣所有,皆系陛下赏赐,不敢在陛下面前夸口。陛下宽厚待下,不吝钱财,方得天下文士入彀,区区一宅,又值几何?”

      “微臣叩见陛下。”却是严世蕃撩衣而跪,动作利落,额上一抹细汗证明他方才是疾步而来,幸好还算及时。

      “朕分明宣召的是严嵩,你因何而来?”嘉靖乜斜着眼,他短项肥体,又眇一目,实在不堪入目。虽盛名遍传,文采斐然,他亦寻常不愿召见。

      “父亲连日来熬夜撰写青词,身体抱恙,无法下榻,至今晨方得一文,因恐病颜见圣,不成体统,便命微臣代为前来。”严世蕃双手高举过头,呈上一篇青词。

      青词,即斋醮荐告所用之文,嘉靖帝酷爱修道,素来看重青词。

      徐阶立于一旁,但见嘉靖面露喜色,难以自禁,便知此文深得圣心,自己还未出手,便落了下乘。这严世蕃果然不负天下第一鬼才之名,精于算计,精于青词,若有他在,何时才能扳倒严嵩?

      来日方长,然道阻且长。

      严世蕃以一篇青词虏获圣意,严党日益势大,炙手可热。

      一日,将领胡宗宪被朝臣保举为总督,奏折送达后,等待皇帝批示。

      严嵩朝下突然收到一张纸条,只有六字,“宪似速,宜如何?”

      “胡宗宪升职速度似乎太快了,你觉得怎么样?”严嵩念出,看来皇帝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这种事情委实难得。

      一双手突如其来的接过纸条,略微思索,眼神犀利,说话直指要害:“父亲,你错了。陛下是在问你南京户部右侍郎杨宜比之胡宗宪如何。父亲应该顺着陛下心意,立即上疏举荐杨宜。”

      严嵩蓦然回头,只见严世蕃笑意高深莫测,带几分清傲孤高。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多年来积累的政治经验还不如眼前满面自负的儿子,一种欣慰之感涌上心头。或许他早已退出了政治舞台,新的群雄正在逐鹿天下。

      相比战功煊赫的胡宗宪,杨宜根本没有资格担任总督之位,严嵩奏折一上,大家首推徐阶来上告皇上。

      徐阶默想良久,喟叹一声,再面向众人时,却是笑容可掬,点头称善,“严首辅此言,深契我心。”

      不顾身后滔天议论,他长身站立,负手而去。

      2.

      掌灯过后,冻风时作,余寒犹厉。

      严世蕃迎着风露,茕茕立于中宵,眸中情绪暗涌,惊起波涛。“天下英雄,唯有三人而已。”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以及我严世蕃。”

      然其余两人,胆小如鼠辈,不敢有所建树。是以遍识天下,无人与敌,无人与我把酒分,无人与我话桑麻,无人与我建功勋。

      无敌么?

      我只想要一个对手,世间可与我共争天下的对手。哪怕最终输了满盘,哪怕沦为阶下之囚,起码余生亦再无遗憾。

      我只想要一个对手。

      3.

      三月初六。

      严嵩八十大寿,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堵塞街道,蔚然大观。

      严嵩醉意醺然,双颊酡红,摇晃着身子,步伐不稳当,指着庭前君子兰,带着炫耀地笑道:“众位有学之士,不知谁有能耐能在一炷香时间内为这株圣上新赠的君子兰赋首词?”

      宾客们猝不及防,低头苦思冥想。

      “扶植原因造化功,爱护似有神明持,君不见,秋风江畔众芳萎,惟有此种方葳蕤!”

      众人循声朝门外看去,唯有徐阶,正襟危坐,不改面色。

      身材颀长的男子白袍胜雪,质地轻柔,袖口绣着大团大团的梅花,似要乘风而去。一根白玉簪将如瀑乌发松松挽起,此时此刻,他谪仙般眉目上笑容清雅,举手抬足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令人望尘莫及,风采远胜当年。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江陵张居正,恭祝首辅仙寿延年。”

      严嵩诧异捻眉,旋即释然开来,拈须而笑,抬袖道:“此词气势开阔,拨云破月,张翰林不愧为是庶吉士中第一人,实令老夫刮目相看。”

      “多谢首辅大人。”张居正如白玉般无暇的手一揖,微垂眼睑,弯唇一笑,如千花竞相开放,摇曳生姿,席上已是一片看痴的呆雁。

      “来人,为张翰林加座。”

      “谢大人。”张居正笑意和煦,宛如春风,偶一抬头,触及徐阶欣慰的眼神时,眸光轻不可察的泛起了涟漪,转瞬又恢复如初。

      一场欢宴,分曹射覆,觥筹交错。

      三年前处处低调行事的张居正于今大出风头,高谈阔论,尽显才华,奉承谄媚之意溢于言表,叫人大为唏嘘叹惋。

      邹元标凑近徐阶,附耳道:“次辅大人,张居正回京,可是您授意?”

      徐阶三杯酒下肚,压低声音道:“若能为我所左右,三年前他亦不会决然离京。”

      “照如今的形势,他怕是欲舍您而投靠首辅啊。”邹元标忧心忡忡道。

      “他不会。”语气十分笃定。

      邹元标怔忡片刻,再问:“若果真有那一日呢?”

      “我虽没有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魄力,也可尽我之能,赚其入长乐宫。”徐阶自己眼神一颤,为这个假设愀然改容,平复心绪后,看见邹元标瞠目结舌的样子,问:“你是觉得我方才的话太过凶残?”

      邹元标道:“只是从未见大人给予后生如此高的评价。”

      “我可差拟萧何,他却不仅限于韩信,此子功名,必不在我辈之下。”

      邹元标再次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

      严世蕃冷眼观之,高下在心,谄媚阿谀之人的嘴脸他再熟悉不过,可眼前的张居正,举止言谈自然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仿佛那些溢美之词均是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诳语。

      在他身上,他隐隐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何心隐。

      他率先离了席,招手换来一个侍卫,“派人调查何心隐三年内的所有行踪,如有遗漏,我要你骨肉化为齑粉!”

      “是!”

      此后,张居正时常出入严嵩府邸,畅论天下,交谈甚欢,并且每次都乘坐官轿,高声通报。而他的老师徐阶选择作壁上观,不出一言。一切短暂的和平勉强为继,直到扶乩请仙之日越来越近。

      众人皆为徐阶门生张居正依附严嵩时,张居正却始终一副清流、刚正不阿的姿态,并申明:“徐阶乃是我的座主,结草衔环,我自当报答。但我等士人,依附的只能是当今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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