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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水瑶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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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暖起来,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二哥每天都来看我,趁着春光明媚,我想一个人体验一把古代的春天。其实曹家并非传说中的财大气粗,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普通的官商,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并不见得奢华靡靡,相反精致简洁,富不外露。丫鬟,嬷嬷也都规矩守礼,并不见书中所说的张扬跋扈,听底下人说曹演(现在的俺爹)也算是治家严谨。不过我至今还未见到他,一直好奇,夫人也就算了,听下人议论过原来明澈并非她生,可是什么样的父亲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置之不理。算了,反正不是我爸。
我挑了个小山坡坐下,抬头是嫩绿的树枝,正好还能挡去些阳光,过了清明天一日比一日暖,未被工业污染的古代春色果然美得不同凡响,空气中都沁着馨香。曹家是汉人,府中女子皆着汉服,想起电视剧中清朝官僚女眷的旗装,这点曹家好多了,汉服儒雅舒服,更庆幸的是清朝不用缠小脚,尤其是官家女子,甚至还要学骑射,毕竟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这点不错,赞一个。
我转了个身躺下,茵绿的草坪上,烟青的薄绢,素白的缎带,眯起眼望向湛蓝的天空,瞬间有种错落梦中的感觉。
这里很美,但是我不属于这里。
“听说三小姐这一撞性情大变,变得爱说爱笑了。”
我寻声望去,原来是两个中年女子,看穿着像是府里的管事。
“是呀,不过老爷夫人至今还未去瞧过,只有老太太隔三差五地地差人送药。”
“唉,夫人是不会理会小姐,可老爷怎么也这般铁石心肠,莫非三小姐真不是老爷的......”
“嘘!”那个年长些的忙打断她的话,又快速循视了一下左右才责备道:“你不要命啦,这可是府中的禁忌......”
还是那个怯怯的声音:“姐姐比我进来的早,可见过三小姐的娘亲?”
没有回答,是段冗长的沉默,我是在她们身后的山坡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淡淡的两个字:“清瑶。”没有悲没有喜,仿佛只是在记忆中找一个人。
清瑶?明澈的娘亲?原来如此,原来曹演是在介意我的身世。
看着那两个背影离开,我从草坪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看来今日不虚此行,一来解了我心中的疑惑,二来永远不要乱说话,因为你不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我看了看天色快晌午了,二哥该过来了,我该回去了。
清瑶,清瑶,为什么我会觉得那是个好哀伤的名字,好哀伤的女子,有段好哀伤的故事。
刚走进我的琉璃轩,青青就跑了上来:“小姐这是去哪了?老太太刚打发了人来请小姐去坐坐。”
我苦笑,休息了大半个月他们家总算有人要见我了,想想还吃了她不少人参。
由青青引路,穿过抄手游廊,过了座小拱桥,一排上房坐落花园深处,是处清幽之地,看来老太太喜欢清净。院落很大,透着隐隐的空旷感,一色暗红的朱漆,走深了,光线暗下来,空气也变得压抑,全然没有先前的清净,反而有种被吞噬的悲凉,隐含着位高者的欲望和沧桑。我摇头这不像喜欢清净的老人家住的地方,倒更像老谋深算的掌权者。
进了正厅,首座上端坐着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色祖母绿的翡翠簪子、耳环、戒指、手镯,珠光宝气却丝毫不见俗气,穿着暗红的团福锦缎更显端重深沉,身旁站了位年纪相仿的嬷嬷,一主一仆,身份分明。对上她的眼,却是位极和蔼的老人,眉里眼里都含着笑,有种悲天悯人的慈悲。
我正想学电视剧中下跪叩拜,她却一把拉过我坐在身侧的座椅上,手抚上我的脸:“明丫头瘦啦!”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明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可听在心里像暖流淌过。她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道:“明丫头可千万别怪你爹不来看你,他是怕见你,你长的太像你娘了。”
我心下一惊,清瑶,他一定很爱她吧,又暗自否定,会吗?
回过神来,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原来是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我暗笑,我又不是明澈,又怎会介意,覆上她的手背安慰道:“怎么会呢?我知道爹是公务繁忙,再说了我没事,好着呢!”
感觉到她手一滞,眼里闪过一瞬,似不解似宽慰:“还是明丫头懂事,这些年没白疼你!”
两人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想到二哥下午还要过来,就先告退了,临行又赏了我一堆首饰、补药。看着这盒首饰,哎,我又带不回去,千好万好还是人民币好。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拿人手短,嗯,这老太太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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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太太番外:
春日里的日头愈发灿烂,映着暗红的朱漆,洒下斑驳的阴影,却洒不进这高堂大院。她是曹家真正的掌权者,望着明澈离开的背影,走至门槛,阳光照不进来,人落在阴暗处看不清她的表情。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听了近十年了,却仿佛今日听来倒有几分感触:“这府里上下,除了二少爷,也就老太太待三小姐好了。”
好,是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心待她好,是因为心疼那个记忆里清丽无双的身影?还是利益的驱使?
一丝几不可闻的苦笑:“别人不知道,你跟了我大半辈子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干系?只怕真是龙种......”
“小姐......”
呼吸一窒,小姐,好遥远的称呼,她没有回头,只是这样细细地品味着这一声小姐,从小姐到夫人再到如今的老夫人,这一生路漫漫长,终也快到尽头了,这一生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有多少对有多少错,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可是,明澈啊,有一句话我从未骗过你,他真的是怕见你,他是真的爱清瑶,爱得那么深,那么痛,只怕穷尽一生也难以忘怀了,别人不懂,但她又怎会不懂自己的儿子,他狠不下心肠,但她狠得下心肠:“宫里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大总管亲自传的口信,原本圣驾是五月里起驾南下,后来给耽搁了,要过完年才起驾,不过更好随驾的有太子。”
“什么时候无所谓,若明澈真是龙种,凭着皇上对清瑶的欠意,将来皇恩自不必说,若明澈真非龙种,就凭皇上对清瑶的感情,就算太子现在有正妃,明澈也能占得一席地位。”
“小姐,君王无情,皇上可当真还会记得清瑶?就算记得人,可还会记得情?
“会的。”没有犹豫,没有疑惑,会的,当年的玄烨何等的壮志雄心,何等的少年明君,却甘愿为一个清瑶舍弃大清天下。一个是人臣之君,一个是人臣之妻,她是玄烨心中的爱,只怕也是玄烨心中的恨。都是执着的孩子,一个执着的是清瑶,一个执着的却是曹演,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曹演的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曹演的爱。
注定是一场纷争,一世纠结。
心下突然想起明澈握住她的手,这丫头确实变了,那样纯粹的笑容,明丽的不真实,越来越不像清瑶了,也好,明澈啊,你可千万别做清瑶,美是美,但却是一场悲剧。
回了回神,怎么了,想这么多干嘛呢?真是老了,越老越不中用了,做了一辈子曹夫人,路都快走到头了,是该为曹家再做点什么了,对也罢错也罢。世人都道曹家呼吸通帝座,可谁又知道这光鲜背后的颓败?谁又知道这君臣间的罅隙?皇上南下幸曹家,世人都道是因为她这个万岁爷的乳母,谁又知道是因为这里葬着皇上的爱,皇上恨,皇上的痛啊!
脑海里浮现明澈的笑颜,皇宫里的黑暗,心头一紧,那个血腥的地方自己年轻时也呆过,一呆就是十年,十年,看到的听到的还少吗?如花似玉的背后都是残忍的心狠手辣,闭上眼一点一点舔去心头的苦涩,清瑶啊别怪娘,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对不起你,明澈是底牌,整个曹家便是赌注。
阳光照不进来,只是隔着一道小小的门槛,一边春光明媚,一边阴冷沉重,迈过去吧,仅仅只是一步之遥,算了,苦笑了一下,早已是腐烂的灵魂,又何必奢求阳光,只怕换来一场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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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落,有种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欣喜,重新站在阳光底下,仿佛每一个毛孔都会呼吸。青青还在院外候着,见我出来就上前道:“小姐,二爷打发了人来说下午在夫人那请安,就不过来了。”
我身后跟出来两个丫鬟,穿着一样的服饰,一人捧着盒首饰,一人捧着盒补药,青青见状竟高兴起来:“还是老太太疼小姐。”
四人行至拱桥处,一个嬷嬷样的中年妇女跑上前来:“三小姐,夫人请您过去坐坐。”
什么,又是过去坐坐,今儿个是怎么了,他们家的都要见我。行,干脆一次性见全了,省得以后见到了,我却不认识。吩咐了老太太的两个丫鬟直接把东西送到琉璃轩,我和青青便跟着嬷嬷,一路上没有经过游廊、亭台、走的都是官道,直到曹府最中央深处的一处高门大院。院落很大,同是暗红的朱漆,却没有那么厚重的空旷,房间布置得井然有序,尊贵而不奢华,确实是一副官家夫人的做派。那嬷嬷领到正厅门口便不再进去,站在门侧低眉垂手,看来这夫人治家甚严,规矩有礼,尊卑有序,我只好叫青青守在门口。
进了正厅见二哥也在,内着淡色的长袍,外面罩着一件暗红的马褂,穿得极是随意,袍摆有意无意地搭着凳腿,恣意懒散地软靠着椅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茶盏,一副你奈我何的浊世翩翩佳公子样。正首端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一身暗紫的祥云纹锦缎,配着同色的首饰,确实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势,身旁还站了个年纪相仿的嬷嬷,整个画面看上去倒像还珠格格中的皇后娘娘和容嬷嬷。回想起老太太,心里暗暗做了个比较这曹家不知是谁做主。母子两的脸色都不好看,隐忍着怒色,像是已经争执过。心里暗暗有些失落,并不是为他们,而是为明澈,为清瑶,原以为今日能看见老爷子,想不到这般铁石心肠。
我学着古人下跪请安,抬头对上她的眼,竟是浓重的怒意,有恨有嫉,我苦笑,当真就这么恨明澈吗?
“坐吧。”语气里是轻蔑的冷意。
坐就坐呗,我挑了把椅子坐下。
她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既然明澈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你们就去趟年府,年家小姐好歹也是我未过门的儿媳。”眼芒扫过二哥,最后几个字特地拖了长音。
本以为二哥会沉下脸来,却见他站起身恭敬道:“是,儿子遵命便是。”嘴角漾起三分笑意,眼眸里却沁着丝丝凉意:“娘既然没有其他的事,儿子便和妹妹告退了。”说完便一个转身拉起我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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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夫人番外:
曹雩牵起明澈的一瞬间,让她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仿佛多年前见到曹演牵着清瑶的手,那感觉是嫉是妒,是仇是恨,将她啃噬得体无完肤。嫁进曹家之前,她便听说过,曹演的一句:“古有白家樊素,今我有曹家清瑶”传得整个金陵城视为佳话。青梅竹马又怎样,才子佳人又怎样,她清瑶只是一介侍书,说到底就是一奴婢,是奴婢就别想成为他的妻,只有她才是门当户对的小姐。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连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也背叛了她,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雩儿看她的眼神变得陌生疏离,而看清瑶的眼神却变得亲切专注,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雩儿开始心疼那个孽种。
齿间狠狠地逸出一句:“孽种。”
脑海里一再浮现贴身丫鬟描述的情景,问了一遍又一遍:“宝梅,当年你可当真看仔细了?”
身后的嬷嬷上前道:“夫人,您都问了十几年了,千真万确,那贱人就靠在那野男人怀里,只可惜我躲在那野男人身后的草丛里,看不见他的脸,三丫头绝对是那男人的野种。”
“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