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者[星际]》横旌

4、4

　　签完合约后，柳闻燃邀请隋铮乘他的私人飞机回去。

　　调度一小时，航行十分钟，隋铮虽然心里觉得没必要，但想着还是不能拂了雇主的面子，顺从地跟在了柳闻燃身后。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一到机场他们就直奔登机口，完全不需要等待调度。

　　“执政官和军部的出行需求是调度局的首要考虑因素。”柳闻燃向他解释道：“……里面那个才是林稼良。”

　　隋铮望过去，一个看上去就是青年才俊的男性正等在登机口，不过气质比起柳闻燃还是差了一截
　　——所以雇主这是在不爽……？

　　“以后绝不会认错了。”隋铮向柳闻燃保证。

　　短短的航行，柳闻燃向隋铮搭话。

　　“我看了你之前一部分的任务录像。”柳闻燃好似无意地提起这件事，“我抽空稍微看了一点，你是改造人？”

　　“对，应该是四年前接受的全身改造，提升了身体素质、感知力和集中力。”隋铮有些欲言又止——他出于直觉强烈怀疑在那间咖啡厅的包厢内，柳闻燃就是在专心致志看他的任务录像。

　　“能给我看看么？”柳闻燃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两人本就坐得近，柳闻燃一靠过来，隋铮就觉得对方的呼吸打在脸颊上，又潮又热。在他缩了缩脖子，打算离远一点之前，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似曾相识的片段，快得他连一点残留都没法抓住。

　　他一边追逐着那些片段，一边伸出手，如臂使指地调动着那股力量。

　　——熟悉的电路接通的感觉。

　　红色的纹理从心脏处向指尖蔓延，半厘米粗细的红色线条缠绕上整个右臂，延伸至未被衣物覆盖的右手时，在灯光下居然隐隐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即使这样，这些纵横相交的线条也并不显得古怪丑陋，反而极富有简明的几何美。

　　“看来科研院的那群怪物审美还是不错的……”柳闻燃喃喃道，“我能碰一碰么？”

　　“……雇主您随意。”

　　柳闻燃听着隋铮刻意疏远关系的称呼，眉头皱了皱，但也没有说什么，朝着隋铮的右手伸出手去。

　　摸上去依然是人类皮肤的触感，但是稍显灼热，在关节处这些线条组成了简洁的几何图形——大多都是圆形。

　　柳闻燃状似无意地将隋铮的右手翻了个面，让其掌心朝上，一条明显有些年头的疤痕横贯掌心，周围密布着树状的红色纹路——这是一道奇异的伤口。他看着这道狰狞的伤疤，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

　　“这是失忆前就留下的，忘了为什么会有……”隋铮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消除疤痕，于是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是军人的勋章。”

　　柳闻燃将手收回，搁在大腿上——随后又藏到了背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如果说他之前就算拿到了隋铮的身份编码也还心存怀疑，那现在就已经完全确信了隋铮的身份。

　　那场爆炸、那些从此以后烟消云散再无踪迹的古怪金属、还有在废墟里的狭小空间内互相支撑才得以度过的三天三夜。

　　他望向窗外的云海，劫后余生般地轻喘。

　　·

　　回到龙骧保卫局的时间比隋铮预想的还要早，临告别前柳闻燃告诉隋铮让他明天晚上七点到58号海岛报道，林稼良会到机场来接他。

　　隋铮目送柳闻燃的飞机再度起飞后，才走入了保卫局。他先和盛江歌报了平安，又说起了自己被柳闻燃雇佣的事，才带着C级存盘去见了艾利欧。

　　艾利欧给他打开了门：“你回来的好早。存盘带回来了没？”

　　“蹭了新雇主的飞机。”隋铮没打算多解释，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C级盘，“老板托我告诉你，他可能以后不进C级盘的货了，建议你直接去和厂家下订单。”

　　艾利欧把信用点转账给隋铮，然后问：“新雇主是谁啊。”

　　“柳闻燃。”收获到了艾利欧疑惑的眼神，隋铮又解释道：“129号执政官。”

　　艾利欧侧过头，撇撇嘴：“不熟。”

　　“我也不熟。”隋铮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过他好像挺自来熟的。”

　　艾利欧突然看向他，表情古怪：“你说他自来熟？”

　　“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艾利欧想起之前柳闻燃参观龙骧保卫局时他的惊鸿一瞥——看不出对方是一个可以用自来熟三个字来形容的人，恰恰相反，对方身上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和压迫感让人感到害怕——不过这个倒是没有必要告诉他。

　　隋铮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伸手拧了一下床边的旋钮，随后熟悉的旋律就从环绕扬声器里传出。

　　他听着这些让人安心的合成音，尽力地放空大脑，陷入了睡眠中。

　　一夜平安。

　　第二天一早，保卫局掐着早饭时间发布了第二批强制调令。

　　欧泽玛和莉琳被安排去了裁议会保护一名女性大法官，艾利欧则被征调去了科研院，执行网络方面的安保任务。

　　“只有你最惨，只有你。”临走前艾利欧抬手拍了拍隋铮的肩膀，“我衷心祝愿执政官的警卫队靠点谱。”

　　隋铮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裁议会和科研院的防卫都是一等一的严密，而他跟着执政官则要东奔西跑，甚至要深入一些局势不稳定的区域——高风险，但是高报酬。

　　他们由于是接受了强制征调，地位等同于军令，因此连早饭都没吃完就直接乘坐裁议会和科研院派来的专车立刻出发。

　　“走啦！拜拜——”莉琳手里拿着一个小蛋糕，朝他挥手，身边是安静吃着面包充饥的欧泽玛，“任务结束见！”

　　隐隐的乐声从广场处传来，是一段极端恢弘而庄重的音乐。伴着旋律逐渐高昂，一面浅蓝色的旗帜缓缓爬升上了旗杆顶端——橄榄枝缠上枪炮，五颗星辰紧密相连，冉冉升起。

　　来自不同中央机关的悬浮车排成一列，载着不同肤色、不同族裔的人，却悬挂着同一面旗帜，在还显晦暗的天光下绝尘而去。

　　是升旗时间到。

　　·

　　同一天的清晨，军部位于2号海岛的办公大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经历了数道岗哨的几轮/盘查后，柳闻燃终于得以摆脱站岗士兵朝他举起的枪口，进入办公大楼的内部，里面已经有个老熟人接了他的电话来楼下大厅等他。

　　白凌是军部档案处的副处长之一，有权限调动档案处绝大多数的档案。

　　“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找一个人的资料。”柳闻燃在电梯内对他说，“隋铮，直到四年前都在军部的第三舰队主舰福音号上服役。我想找到他在调离福音号之后的档案。”

　　“普通士兵么？那有我们两个人的权限的话应该是够了。”白凌差点就想打包票说一定能找到，但是话在嘴边一转，又给留了个余地，“不过也不确定，如果去了什么保密部队的话我可能要请示处长才能看到。”

　　档案室由一个个私密封闭的小隔间组成，每个隔间里面放着一个查询用的公用终端。

　　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后，白凌坐在终端前，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隋铮福音号”的关键词。

　　“我看看哦……是他吧。隋铮，在公立福利院长大，之后考入最高联合军事学院指挥系，28岁进入福音号服义务兵役，随后留伍三年，之后调离了原部队……”

　　“然后？”柳闻燃觉得有哪里有些说不上的古怪。

　　“……没有了。”白凌不信邪地刷新了好几遍页面，“除了三年前进入龙骧保卫局和之后的任务记录以外，一点信息都没了，就好像那一年人间蒸发了一样。真是奇了怪了，连执政官权限都不能调取他的档案……你还有什么关键词可以用吗？”

　　柳闻燃想起隋铮曾经接受过全身改造。

　　“……他是一个改造人。”

　　白凌战术后仰。

　　“你说他是一个改造人？”白凌立刻收回前言，“这我帮不了你，连处长都不一定能做主。”

　　“为什么？”

　　“改造人是科研院的顶级计划之一。这个计划推出了几十年，但是有关于民用改造的议程一直被执政会议给压着……”说到这里，白凌若有所思的看了柳闻燃一眼，“实话跟你说吧，人体改造这事儿在军部都没什么人用，倒是科研院的特别喜欢给自己的眼睛啊、手啊改造一下。如果你要找的人既出身于军部，又是个改造人，那他的身份信息毫无疑问绝对都是绝密档案，能给你调出来这些还是看在你是执政官的份上。”

　　柳闻燃抿着唇陷入思考。

　　“这些绝密档案，都是由执政官和军部大佬们亲自经手的，没有备份、没有存档，就连你们执政会议的秘书处都接触不到，何况我这个小小的档案处。”白凌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以给你个线索，算是给你指条明路。”

　　“你说。”

　　白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号屏蔽器打开，语气神神秘秘起来，就连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听说过独角鲸计划么。”

　　柳闻燃回忆了一下他经手过的所有档案，没有任何印象。

　　“这是一个代号，或者说是代号之一。它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的计划，甚至是一系列的计划。”

　　“它是障眼法还是空城计，它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还是冰山露出的一角，这个没有人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独角鲸计划与改造人和科研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在三年前突然被莫名其妙地叫停。我想这对于你可能有些帮助。”

　　“这份档案在误送入档案处的五分钟后就被军部上层重新派人下来拿走了，因此我还没有看完……”白凌苦笑了一声，“不过估计如果我看完了，我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独角鲸计划并不是真正的核心，如果以执政官的身份，你应该还是能调取到的。”

　　“至于之后的事，还是要靠你自己。”

　　即使花了好一会儿时间请示到了档案处处长的权限，对于隋铮军籍信息的查找也并没有什么进展，唯一能够知道的是在那一年中，隋铮依然留在军部服役，而有特殊保密政策的部队寥寥无几。就算用最笨的方法一个个找过去，也总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吧。

　　他离开时正是早晨升旗的时候，办公大楼后面的作训场传来高亢嘹亮的合唱声。

　　柳闻燃在原地驻足，面朝向升旗的方向站定，身姿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