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B超机》赤霜

17、新社（上）

　　哲嫔芳名曾乐萱，是紫微城里的著名宅女。因着“宅”这个属性过于耀眼，以至于掩盖了她的所有其他属性，依稀成了“宅”的皇城代言人。

　　她的宅还和德妃的不太一样。德妃虽然也宅，但资历老、位分高，因此宫里头但凡有些宴席聚会，少不得需盛装出席，迎来送往；遇上新人入宫、四时八节等事，德妃也得一一下赏。这些都是费心费力之事。可哲嫔不过是正五品嫔，也不如何得宠，上述活动缺了她也没人在意——实际上宫里头在意她的人本身便已很少。她也乐得如此，每日里待在绮绾宫，悠然自得，颇有些“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格调。

　　也是因此，当知意和徽良媛叩开幽闭的绮绾宫大门时，迎出来的宫女惊讶之余，竟然没喊出两人名号。天哪，要知道永熙帝后宫一共也才二十几个人啊，这位姑姑你是重度脸盲症吗？

　　知意只得示意弦歌，让她上前自报家门：“行云轩申宝林，关雎宫徽良媛，前来拜见哲嫔。”

　　那宫女“哦”了一声，行礼道：“请二位小主稍候。”随后匆匆跑了进去。

　　徽良媛道：“我只在请大安的时候见过哲嫔几面，认不出我原也是常事。”

　　知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入宫后一共请了三次大安，其中有两次，哲嫔还没去。”

　　徽良媛展颜一笑：“妹妹如此一说，我更想拜见一下哲嫔姐姐了。”

　　* * *

　　绮绾宫的正堂是空的，哲嫔住在东侧的留梦阁里。正是午后时分，日丽风清，留梦阁却是门窗紧闭，鸦青色的窗纱配着厚厚的绛紫色窗幔，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厅内四角各有一盏羊角琉璃灯，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淡金色光芒。

　　知意借着灯光，打量起了留梦阁内景：此处摆设与常见的宫廷正厅大相径庭，比起妃嫔居所，更像是一个巧匠的工坊。东西两壁皆是摆了齐顶的雕漆多格柜，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小物件；北边似是展示区，湘妃竹黑漆描金刺绣多宝格上，搁着一套套微型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花鸟鱼虫、山水人物，每一件都是裁金簇翠，雕镂精绝，堪称巧夺天工。

　　哲嫔站在正中的大桌前，俯着身，右手拿着凿子，正在处理一根乳白色的象牙，想是要做个牙雕摆件。见知意、徽良媛进屋，她才放下了手上的活，直起了身子，招呼道：“二位妹妹好。”

　　知意看见，哲嫔头上戴着一个罩帽，双目处镂空，填以透明玻璃，看上去有些像雷锋帽上嵌了个眼镜。

　　互相行完礼后，徽良媛奇道：“哲姐姐……这戴的是？”

　　哲嫔伸手把那罩帽摘了下来，露出脑后盘着的长发，笑道：“若不戴这个，磨起象牙来，牙粉会迷眼睛的。”

　　徽良媛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墨斗、球针、磨针、铣刀、圆锥等物，问道：“哲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想雕个十层透雕象牙鬼工球，只还没想好用什么纹，用福寿宝相花吧，又担心俗了。”

　　知意问道：“这几盏灯比常见宫灯精巧的多，想来也是哲嫔姐姐的手笔了？”

　　哲嫔道：“小玩意罢了，不值得什么。”

　　徽良媛又赞了几句，哲嫔却有些不耐烦了：“两位妹妹，你们今日来留梦阁，有何贵干？若是无事，我这牙雕可才开始做呢。”

　　徽良媛有些尴尬，知意上前解围道：“今日我和徽良媛聊起，欧洲……我是说大秦,有些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可徽良媛不信呢，于是我二人来请教姐姐，大秦是否真有此花？”

　　哲嫔挑眉道：“是谁告诉你，我去过大秦的？”

　　“德妃娘娘。”

　　“告诉德妃，我不爱给人讲故事。成章殿那书多，你大可以去找找有没有记载。”哲嫔耸耸肩，看上去准备送客了。

　　知意悄悄地拉住了徽良媛的手，对她微微点头，轻声道：“徽姐姐，我再说几句话。”

　　安抚完了徽良媛后，知意上前道：“哲嫔姐姐，我昔日在一本古书上见过样事物，也可防尘防沙，或许比姐姐这帽子好使一些。”

　　哲嫔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

　　知意想说的是防风眼镜。她努力比划着描述了一番，可惜受限于自己的古汉语词汇量，说得缠夹不清，两位听众听得也是一头雾水。最终知意放弃了用语言方式表达，转而问道：“哲姐姐，留梦阁里可有炭笔？”

　　哲嫔、徽良媛：“什么是炭笔？”

　　知意思考片刻，还是叹了口气，道：“烦请哲嫔姐姐……遣人去上林苑折些细柳枝来，放进密封的坛子里，在火中烧一个时辰后，把柳枝烧成的碳条取来，嫔妾需要用它来画画。”这是素描用木炭条的最简易做法。

　　这要求古怪得很，可哲嫔似很有兴趣，便喊道：“慕雁、寄鱼，你们按申宝林的话去做。”两个丫鬟应声去了。

　　徽良媛道：“我从没想过，木炭也能画画。”

　　知意笑道：“万事万物，都是有用的，而且大多不止一个用处。姐姐定然知道，胭脂亦能用来绘画。”

　　哲嫔也不和知意、徽良媛闲话，而是重新戴上罩帽，继续低头处理起了那根象牙。知意和徽良媛聊了几句后，两人好奇心起，凑到桌子旁，安静地当起了观众。

　　* * *

　　待到申时三刻，哲嫔的两个丫鬟终于捧着一坛子木炭条回来了。

　　知意挑了几根硬度合宜的，又问哲嫔要了些白麻纸，开始尝试画出防风眼镜的结构。在数个好奇宝宝的围观下，知意连续折断了四根木炭条，但终究还是画出了防风眼镜的简图。

　　哲嫔端详半晌，又惊又喜地道：“此物……造型奇特，构造精巧。我试试吧，应当能做出来。”她看起来十分兴奋，卷起白麻纸，便欲出门去找尚工局。

　　徽良媛忙道：“哲嫔姐姐，此图可否能换姐姐一个故事？”

　　哲嫔这才想起知意、徽良媛的来意，随即抱歉地一笑，有些不舍地搁下了图纸，把二人请入内室坐了，又唤丫鬟上茶，娓娓讲起了海外风光，除了知意点播的多肉植物三色堇，还说了大秦人自己挖出的人工瀑布、都城巍峨而精密的城墙，等等。

　　徽良媛听得津津有味：“我自幼……连家门都没出过几次，姐姐能云游四海，真是让人羡慕的紧。”

　　哲嫔笑着应酬了几句，又举着图纸问知意道：“申妹妹，此物你是从何知道的？”

　　知意笑道：“哲嫔姐姐行了万里路，妹妹并无此等运气，只得多读些书，不至于孤陋寡闻、惹人发笑罢了。”

　　“什么书？”哲嫔一脸跃跃欲试。

　　知意心中道“《十万个为什么》”，嘴上则说：“嫔妾不记得书名了，许是什么文人笔记吧。唉，实不相瞒，妾自幼不怎么爱读四书五经，倒是对《夜航船》、《随园食单》这类书兴趣更大些。另有一物，唤作炭笔，取木炭粉与蜂蜡，按四炭一蜡混合，细细磨碎了后作芯，用中空的木棍为壳，用鱼鳔胶粘合后，加热再放冷，便可作笔用了。”

　　哲嫔复述了一遍炭笔制作流程，随后开怀大笑道：“谢谢申妹妹了，我这就去试试。”

　　知意笑道：“姐姐，若做成了，能否送我一些。”

　　“申妹妹爱画画？”

　　“妾手笨的很，刚刚才折了好几根炭条呢。我想送徽姐姐，徽姐姐的画可好看了。”

　　哲嫔转头看了看徽良媛，笑道：“自然可以。若我真做出来，徽妹妹日后画画用的笔，我包了！”

　　* * *

　　眼见日影西移，哲嫔又赶着去尚工局，知意和徽良媛便起身告辞了。并肩走了一段路后，徽良媛忽然轻声问道：“申妹妹，你很想拉拢哲嫔？”

　　知意一愣，答道：“几日前，德妃娘娘告诉我，哲嫔见多识广，曾随父游历四海。”

　　徽良媛歪着脑袋，疑惑道：“只是这样？这便值得你拉拢吗？”

　　知意自然地笑道：“是啊。”毕竟技术宅是稀有人才，必须拉拢。

　　徽良媛道：“哲嫔家世不显，宠爱不彰……”

　　“徽姐姐，”知意打断了她，“你不觉得，哲嫔姐姐本人，就十分有趣，值得一见吗？”

　　徽良媛倒是无法反驳这句话，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为什么要带我来。”

　　知意笑道：“徽姐姐，难道你不想见见万里之外的风光吗，不想看看四季不凋的花树吗？姐姐若依着哲嫔的描述，把这些景物画下，岂不是流芳千古的丹青妙笔？”

　　徽良媛睁大了眼睛：“可我……我并未去过……”

　　知意笑道：“徽姐姐，你画完之后，可以拿去给哲嫔姐姐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改不就是了？待到万寿节，把这画呈上去，岂非别出心裁之礼？”这解决贺礼，却是知意今日见到哲嫔的小摆件后，才想到的。

　　徽良媛恍然道：“原来……你是为了万寿节的礼。好吧，我回去便画。”语气里却有些难以察觉的失望。

　　“多谢徽姐姐。”

　　徽良媛正抬步欲走，知意却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徽姐姐看上去……是不爱这些的，不知姐姐为何帮我？”

　　徽良媛目光流转，温和一笑：“申宝林，你是唯一一个，这紫微城里唯一一个……提醒我鸳鸾堂和梧桐之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