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B超机》赤霜

16、韶华负

　　韵宝林重新成了最得宠的妃嫔。尽管下人们说起“无端阁”，暗地里少不得讥笑几句，但在韵宝林面前谁也不敢表露半分，各个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那夜之后的穗风，又恢复成了原来温柔娴雅的样子。知意见到的那个有些气急的孟才人，仿佛是个梦中的错觉。

　　知意也不敢问穗风到底怎么了，只能安慰自己：高宗遗训那么坑，大家心理压力大些很正常，不要太在意。

　　尽管内心深处也明白，这只是鸵鸟心态罢了。

　　* * *

　　徽良媛的“状元红”在初八下午送了过来。这酒居然还真是嫣红色的——看上去是桃花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薛涛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一首诗：“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知意赞道：“这酒色艳如桃花，酒香里又有淡淡的桃花香气，想是徽姐姐收了今岁新开的桃花，浸入酒中酿成的。”

　　那送酒来的丫鬟名叫晴纸，听见知意夸赞，她亦笑道：“申小主真有眼力，这是双成酒呢。”

　　知意好奇道：“双成酒？”

　　晴纸道：“传说这酒的酿法源自董双成，所以叫双成酒。”

　　知意想起自己背过的高考必背篇目《长恨歌》，问道：“是西王母侍女的那个双成么？”

　　晴纸笑道：“是。那董双成的先祖是殷商史官，商亡后在钱塘江畔结庐而居，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我家小主说，她十分欣赏董双成的气节。”

　　这倒是知意从不知道的，于是她问道：“可双成不是仙女吗？”

　　晴纸笑着将故事娓娓道来：“那董双成在飞来峰山脚下种了一片桃林。翌年孟春，桃花盛开，一片姹紫嫣红，直如仙境一般。有一日董双成忽发奇想，采集桃花浸于酒中，便酿出了这清正醇厚的桃花酒。她喝了桃花酒后，取过笙，吹出了一曲天籁，那曲子响遏行云，竟引来了仙鹤，把她带去了昆仑仙山，从此董双成就成了仙，侍奉在了西王母身畔，还掌管起了蟠桃园，人皆称之为蟠桃仙子。她遗下了一片桃林，每年春天都会开花，当地人学她的做法，以酒渍桃花，得到的酒色泽嫣红，入口甜，回味甘，另可令女子容光焕发，于是民间称之为‘养颜酒’。”

　　知意笑道：“我却不知道这美酒背后，竟还有个那么美的故事。”

　　晴纸笑道：“我家小主原也不知，只是之前去收集桃花去薛涛笺的时候，遇见了蘅芷宫的晴承徽，赠了我家小主几枝桃花，还讲了这个故事，我家小主便酿下了这双成酒。”

　　知意笑道：“晴承徽的花，徽良媛的酒，都是顶顶好的。”

　　晴纸屈膝笑道：“申宝林的话，也是顶好的。”

　　送走了晴纸后，知意抱着酒去了院中的杨树下，自斟自饮，边喝边想：徽良媛喜欢董双成，又酿下桃花酒，是否在隐隐以双成自比，唯求避祸桃源？

　　* * *

　　到了七月初九，一直凶猛的秋老虎终于有些疲了，连素来闷热的午后也有了几丝凉风。用过午膳后，知意便带了两个苏绣的荷包，准备去关雎宫拜访，谢谢徽良媛的美酒。

　　这也是知意第一次去关雎宫。

　　关雎宫是今岁唯一为了迎接新主人而重修过的宫室，自然是碧瓦朱甍、雕梁绣柱、丹楹刻桷的，拿去与重华宫比都不会逊色到哪里去。可里面却没什么人气，安静得针落有声。知意踏着厚厚的地毯，一路走到内室，才见徽良媛坐在书案前，以手支颐，手中还握着一只叶筋笔，望着四蔟梅花窗外的萧萧梧桐，正自发呆。

　　引着知意进屋的晴纸上前道：“小主，申宝林来了。”

　　徽良媛猛地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搁下笔站起身，又喊上茶，又请知意坐下，又埋怨起了下人们都在偷懒，竟无人通报一声。

　　知意笑道：“姐姐别怪他们，听说姐姐正构思新画，我想着不能打扰，才让别通报的。姐姐这是在画什么？”

　　徽良媛笑道：“还没开始画呢。原想画院中梧桐的，可想了半日，竟不知如何下笔。”

　　知意望向窗外梧桐，已是初秋，梧桐叶的边缘也染上了枯黄，但叶心部分依然翠绿：“听说，姐姐宫里的梧桐树，是为迎姐姐入宫，特意移来栽下的。”

　　“许是尚工局有心了吧。”徽良媛显然并不如何喜欢这个话题。

　　知意摇了摇头：“姐姐，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紫微城中并无多少宫室有梧桐，姐姐可知为何？”

　　徽良媛脸上微现茫然之色，沉吟片刻后，道：“……不知，许是因为落叶太多，打扫不便？”

　　知意轻声道：“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所谓‘凤栖梧桐’……姐姐，这是在说，你是凤凰啊！”

　　知意了解这个知识点，还得感谢自己巨大的宫斗小说阅读量。

　　徽良媛大惊失色，猛然转头看向了窗外，全身竟微微发起了抖。

　　知意叹了口气，道：“姐姐……你这鸳鸾堂，《抱朴子》上说，鸳与鵷通，鸳、鸾皆凤族，所以这说的也是凤凰。只怕……有人想暗害姐姐，哪日出其不意，告姐姐一个大不敬呢。”

　　徽良媛一双妙目隐然有着泪光：“此节我倒是想到了，可……我……陛下从召幸于我，为何……”

　　“姐姐。”知意上前一步，在徽良媛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姐姐入宫前，这一切就已经安排好了……姐姐细想便是。”

　　徽良媛垂着脑袋深思许久，颤声道：“……我小姨，便是如此么。”

　　知意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姐姐，能安排这些的人，只有那几位。”

　　徽良媛深吸了几口气，复又看向知意，她眼角尚挂着一颗泪珠，语气与神色却已经平和了下来：“谢妹妹了。可这终究小事，左右陛下很反感这些名字上的小花招，之前才罚了几位姐姐呢，想来那人纵有此心，也不敢现下来害我。”

　　知意点点头，随后把自己带来的两个荷包递给了徽良媛：“妹妹手笨，不比姐姐丹青妙笔，望姐姐不要嫌弃。”

　　徽良媛微笑道：“妹妹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这荷包却不是知意做的，而是入宫前母亲特意塞进箱笼的，于是知意送完礼后，果断绕开了这个话题，转而好奇起了搁在一边的画轴：“不知妹妹可否一观？”

　　徽良媛一笑，主动伸手抽出了那个画轴，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夜雨枯荷图，画中寒雨淅淅，残荷败落，莲叶摧折，一派萧瑟景象。

　　“姐姐妙笔……妹妹看着这画，心中都有些难过了。”知意闷声道。

　　徽良媛却笑道：“夏日固然万物葱茏，可终究也会过去的。即使我只画金风轻柔，细雨温绵，该落的花也终归要落的。”

　　知意卷好画轴，道：“可有些花，却偏偏爱开在秋日。”

　　徽良媛笑道：“确实，可哪怕是开在寒冬的腊梅，该落的时候，也留不住的。”

　　知意见徽良媛虽然在笑，神色却很疏离，似乎根本不在意这里的一切，忽道：“姐姐可是……”

　　“什么？”这话没头没尾，徽良媛追问道。

　　知意在那一刻理解了徽良媛的神情，那神情，她在德妃脸上也见过。

　　那是不想争宠亦不想牺牲，只欲安安静静活下去的神色。

　　可话毕竟不能直接说，知意灵光一闪，道：“姐姐可知一种花，一年四季都能盛开？”

　　徽良媛摇头笑道：“只怕得是天宫瑶池，才会有这种常开不败之花。”

　　知意所说的，却是多肉植物三色堇，此植株原产欧洲，现下知意自然拿不出来。不过她忽然想起，宫里确实有一个人，是曾经去过欧洲的。

　　绮绾宫的哲嫔。

　　知意道：“妹妹只在书上读到过，但紫微城中却有一人，可能亲眼见过此花。不知姐姐可否陪妹妹一起去趟绮绾宫，拜访哲嫔。”

　　徽良媛迟疑道：“我……素来不爱这些……”

　　知意笑道：“哲嫔姐姐的父亲可是宣化从事呢，负责我朝一应出海事宜。哲嫔姐姐幼年时期，就曾随父出海远行、游历四方。我说的那花应是产自大秦，或许哲嫔姐姐曾经见过——即使没见过，哲嫔姐姐见多识广，心中也定记着无数域外风光。”

　　徽良媛眼神微微一亮，终于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