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B超机》赤霜

14、琅琅

　　知意抱着一摞书进毓秀宫的时候，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儿，神情有些郁郁。

　　德妃见状，便笑道：“申妹妹今日是怎么了，是嫌我这儿气闷了么？”

　　知意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殿中似乎少了些人……余姐姐呢？”

　　德妃笑道：“幼珍啊，她带着丫鬟去尚服局领妆缎了。原本秋露去就行的，她非说丫鬟们挑出来的不合意，自己带人去了。”

　　“余姐姐敬爱姐姐，对姐姐的事，不论大小，总是想亲力亲为的。”

　　德妃便顺着话茬感叹了几句余良人贴心，然后道：“我可不会被你绕进去，申妹妹，你怎么了，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知意叹了口气，说道：“刚刚我遇见了陛下。”

　　“哦？”德妃来了兴致，“这不是好事吗？”

　　知意道：“陛下说，他今日去了长乐宫……因为忽然很怀念当太子的时候。我就建议说，徽良媛长于丹青一道，可以请她去画一幅长乐宫的图，挂去宣室殿，以便时时可以看见。陛下就……不太高兴了，说什么我推他去徽良媛那。”

　　出乎知意的意料，德妃听完这些话，第一反应居然是笑了起来——还不是莞尔微笑，是伏案大笑。

　　知意：？？？

　　德妃笑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重新安慰知意道：“没事儿，陛下他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是你的错。今日下朝后，陛下不知为何，忽然怀念起了东宫旧人，就去重华宫找姝夫人，结果姝夫人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建议让庞宝林侍驾。”

　　“陛下没去？”

　　“没去，陛下这不是就直接甩袖走人了，庞才人不明所以，可是吓得够呛。听你一说我才知道，原来后来是去了长乐宫。”

　　知意问道：“如果想念东宫旧人，那陛下……为什么不去找皇后娘娘？”

　　皇后董以安，乃是第一个嫁入东宫的女子，陪伴永熙帝最久，又是正妻，若论东宫老人，怎么也该首先想到她。

　　德妃笑了笑，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

　　知意的脑子飞速转动了起来：首先，皇上郁闷是因为姝夫人推他去庞宝林处；姝夫人如此做，是因为高宗遗训；也因为高宗遗训，皇上失去了生母，才会被董太后抚养长大；因为被董太后抚养，他才不得不娶了董以安为太子妃。

　　好吧，永熙帝不想在这种时候见皇后，也是人之常情。

　　德妃见知意一脸恍然大悟，笑道：“我就知道，申妹妹是个机灵的。”

　　知意道：“妹妹愚笨，还有一问……那陛下他，为什么不来找姐姐呢？”

　　德妃爽朗地笑了起来：“申妹妹，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圣宠不显，却位分那么高？”

　　“德妃姐姐的祖父名动天下，当时妹妹尚在闺中，但也有所耳闻。”知意做出敬佩状。

　　德妃点点头，道：“不错，是这样。不过……唉，登高必跌重啊。”

　　知意道：“文定公是陛下的帝师，这情分，陛下总得念着的。”

　　德妃笑道：“申妹妹，你我是一样的人，都是被家里送来……当垫脚石的。”

　　知意：“……”

　　德妃伸手拨弄着茶盖，语气平静：“我们江家……祖父去后，我的叔伯兄弟之中并无杰出人才，连进士都没几个。当初祖父年迈时，他们已觉出不妙，因此无论如何也要送我入太子宫……后来祖父去世了，他们更是疯了一样地希望我生个皇子。”

　　知意不禁想起，申二姑娘死讯传来家里，除了母亲张氏外，合家似乎都没几个人伤心，只能默然。

　　“陛下登基那个月，他们就递进来一封家书，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赶紧邀宠，早日怀上龙胎……他们难道不知道，生了皇子的话，我就没命了么？他们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知意叹了口气，劝道：“姐姐，既来之，则安之……”

　　“我已经很安之了。我只是不想……”德妃还是把死字吞进了肚子里，“我就想了个招，每次陛下来我这里，我就和他讨论古书，什么《春秋谷梁传》、《尚书正义》、《大戴礼记》、《周礼注疏》……后来陛下实在受不了了，可他也没办法，毕竟周礼上说嘛，‘夫人之於后，犹三公之於王，坐而论妇礼’，论妇礼就是我的职责，说出去，也没人能说我的不是。”

　　知意：“……”

　　德妃娘娘，你真是个人才！

　　德妃得意道：“我这主意，很不错吧？”

　　知意猜测道：“陛下……一定很生气吧，闷气。”

　　德妃笑道：“后来啊，我升了妃，陛下还赐了号，‘琅’，琅琅书声的琅，许是在夸我念书时声音好听吧。对了，成章殿的名字也是那会改的，所谓出口成章。”

　　知意笑道：“之前论礼的时候，幸亏没有牵扯到姐姐，不然姐姐还得再解释一通。”

　　“这名字又不是我改的，我可不怎么喜欢呢。要解释，也该是陛下去解释。”德妃气鼓鼓地说道。

　　知意道：“琅也是个不错的封号，琳琅、琅玕、琅华，都是好词。”

　　德妃笑了笑，对这句显然是安慰的话也不放在心上，继续道：“后来我当了德妃，其实德妃也挺好，我一直说自己是妾妃之德的表率，‘性行合谐，贞专化下，寤寐求贤，供奉职事’，我哪条没做到？”

　　知意拱手拜服：“德妃娘娘，确是后宫德行第一。”

　　* * *

　　德妃笑了几声，随后收敛了笑容，抿着嘴角道：“可他们……他们竟又不甘心，知道拿捏不住我，就又送了个女孩儿进来。”

　　知意道：“余姐姐……她……”

　　德妃摆了摆手：“幼珍生的美，脾气也好，还没什么主见，家里只怕就是看中了这些……她父母让她听我的话，她就会听我的话。可我……我怎么能够？她这样小，比我当年奉旨进东宫的时候都小，我不能……还好，陛下是不爱来毓秀宫的，我只能让她多待在毓秀宫，别出去，这样陛下见不到她，或许能安全些。”

　　“德妃姐姐高义。”知意终于服气了。

　　德妃的笑容有些惨淡：“这些话，我也不知道能和谁说……也就能和申妹妹你说上几句了。”

　　“娴嫔姐姐亦是饱读诗书，想来……”

　　“别别别。”德妃连连摆手，“你娴嫔姐姐倒是个脾气好的，也称得上一句经纶满腹，可惜啊，却算不得博学多才，来来去去都是孔孟那老一套，气闷的很。不止我，陛下还有皇后娘娘也不怎么喜欢她……你看她住的景玉宫，在上林苑最西北那块，又偏又阴冷。这还是陛下特意指的呢。这安排，八成是为了平日里少见她几面。”

　　知意却笑起来：“我看姐姐的书架上，也有几本《孟子注疏》、《论语集注》。”

　　德妃道：“我读十三经，却不是只读十三经。娴嫔可不会读《笑林广记》之类的书呢。”

　　知意笑道：“德妃姐姐博知而不盲信，真可称一句‘跌宕风流’了。”

　　“只不过看了几本书罢了，怎么配叫博知呢。”德妃抬头望向窗外的雨后晴空，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似乎看到了一些比天空更遥远缥缈的东西，“申妹妹，绮绾宫留梦阁的哲嫔，你和她说过话吗？”

　　知意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哲嫔姐姐吗，之前合宫觐见的时候，说过几句……”

　　德妃失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于是知意只得摇摇头：“想是嫔妾蒲柳之姿，不入哲嫔姐姐的眼了。姐姐可是与哲嫔姐姐交好？”

　　德妃摇头道：“我？不，她嫌我书读的太多，见过的世面太少。”

　　知意：？？？？

　　见知意一脸震惊，德妃笑着解释道：“哲嫔的父亲是从五品宣化从事，掌的是一应出海事宜。哲嫔从小就跟着父母游历四海，去过暹罗、吕宋、真腊、天竺、贵霜、别罗里，甚至还到过安息和大秦呢。”

　　知意只知道天竺指的是印度，大秦是罗马，其他地名实在是无法一一对应到地图上。但作为一个古代女子，去过印度和罗马，这已经够了不起了，于是知意由衷赞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姐姐做到了前一个，哲嫔姐姐做到了后一个，都很了不起，妾望尘莫及。”

　　德妃笑着摇摇头，道：“我没读到万卷书，哲嫔何止行了万里路……我幼时读《梦溪笔谈》，里面有一章说，‘宣州宁国县多枳首蛇，其长盈尺，黑鳞白章，两首文彩同，但一首逆鳞耳。人家庭槛间，动有数十同空，略如蚯蚓’。”

　　知意道：“姐姐博闻强记。”

　　德妃摇摇头，笑着道：“同样的话，我在哲嫔面前也说过，当时也是赌一时之气，想着我中华地大物博，未必便输了那些蛮夷。可哲嫔只说了一句话，就胜过了我。”

　　知意的好奇心被勾起了：“嫔妾愿闻其详。”

　　德妃笑道：“哲嫔说：‘这种蛇啊，我见过，在大月氏多得很。’她还说了很多大月氏的风土人情，都是我从未了解过的。”

　　知意道：“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哲嫔姐姐有幸随父亲走遍天下，真让人羡慕的紧。”

　　德妃叹息道：“是啊，真让人羡慕……”

　　这时恰好余良人回来了，她掀开珠帘，笑道：“羡慕什么？”语音清脆，如琵琶语。

　　德妃转头笑道：“在说羡慕妹妹歌喉动人，这一开口啊，让我连想说的话都忘了呢。”

　　余良人脸上一红：“姐姐又取笑妾了，妾不依。申妹妹，你总不会帮着德妃姐姐吧？”

　　知意迅速抄作业：“余姐姐声如黄鹂，妹妹一听，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呢……啊，我记起来了！”

　　余良人问道：“是什么？”

　　知意从袖中取出一张对折着的花笺，双手递给余良人，笑道：“孟宝林托我给余姐姐带个话，两日后七月初七，在上林苑东、九洲池畔的连月台穿针乞巧，请余姐姐赏光。”

　　余良人回头望了德妃一眼，问道：“只请我，不请德妃姐姐吗？”

　　知意一愣。穗风确然没有请德妃。所幸德妃不介意，还笑着帮忙解围：“我去了，岂不是拘束了你们吗？去吧，幼珍。”

　　余良人犹豫良久，在德妃再次出言鼓励后，终于点头应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