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B超机》赤霜

13、雨遇（下）

　　知意愣住了——她从没想到过，永熙帝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难道这位陛下，有着少见的哲学家气质？待会他是不是就该问“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了？

　　见知意神情奇异，永熙帝也有些尴尬，一时甚至忘了自称朕：“朕……是不小心让你进宫的。灵然她一求，我就……朕就……”

　　知意懂了。永熙帝不是来搞民意调研、心理测评的。

　　感情皇帝陛下是来甩锅的。

　　好吧，既然已经了解出题老师意愿，那首先需要揣摩解题思路。

　　按万金油思路“陛下你是最好的、你值得最好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后妃，知意应该表达自己对入宫的向往，最好从自己幼年时期刚会走的时候，就憧憬着有朝一日试驾君侧开始编起。可问题在于，这位陛下显然不太自信，知意若说自己爱慕他多年、拼死也要为他生猴子，先不说自己演技撑不撑得住，唯一听众永熙帝万一觉得自己不够真诚，满嘴跑火车都没句真话，那可大大不妙。

　　按不走寻常路的偶像剧思路，知意也可以清纯不做作地表示，自己压根不想入宫！若这样做，说不定陛下会觉得“很好，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jpg”，但风险在于，如果陛下没有偶像剧男一号那奇妙的脑回路，自己就很可能就要被发配冷宫，本文就可以走向“重生之冷宫弃妃”之类的位面了——当然，前提是自己有复活币可供挥霍。

　　低头装死，一切尽在不言中也是一类解题方式，类似交白卷。交白卷未必不行，摊上阅卷老师压根不想看废话的话，说不定是个加分项呢。不过如果陛下今日心情差一些，直接按大不敬论处，那知意说不定连喜提冷宫的待遇都没了，直接收拾收拾去宫正司受刑吧……

　　唉，这题可是必答限时题，没有多少时间继续考虑了。已经交卷倒计时了，监考老师赵伦公公都已经盯着自己使眼色了，怎么也得说些什么吧。

　　知意忽然想到自己要去找的人，后宫知名咸鱼德妃娘娘，旋即决定走最保险的路子：直接抄高分学生的作业。

　　迎着永熙帝的目光，知意重新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礼，恭恭敬敬地道：“嫔妾觉得，当既来之，则安之。”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永熙帝的意料：“什么？”

　　知意问道：“陛下可知，嫔妾若不入宫，将会如何？”

　　“……嫁人？”

　　“嫁人之后呢？”

　　永熙帝迟疑道：“……主持中馈，相夫教子，上事舅姑，下恤子孙？”

　　知意道：“那陛下觉得，嫔妾入宫之后，每日里在做什么呢？”

　　永熙帝显然并未关注过普通妃嫔的日常生活，他思考了半晌，才答道：“……给皇后、太后请安，然后……刺绣、看书、弹琴、莳花、下棋，嗯……恬贵嫔和顺婕妤还需要抚养公主。”

　　不知永熙帝是太有自知之明，还是不小心遗忘，总之，他没提到最重要的一项，“等待”。

　　等待宠幸，亦或者等待死亡。

　　不过这对知意来说是个好事，毕竟永熙帝若回答说“在等我”，知意反而难接话了。现在永熙帝的回答，恰好对上了知意的脑电波，可喜可贺，谢天谢地。

　　知意笑着抬起了头，问道：“陛下觉得，嫔妾入宫与否，每日做的事，会有什么重大差别吗？”

　　永熙帝怔了征，低头思考了起来。

　　知意继续道：“嫔妾自然不配在紫微城主持中馈，管理后宫，可妾本也……不太喜欢做这些。妾今日本是要去德妃娘娘宫里还书的，在家的时候，妾从无那么多时间，去读这些闲书。”

　　永熙帝看着石桌上的十卷《东京梦华录》，若有所思，问道：“那你在家的时候，每日里做什么？”

　　其实知意并不知道申三小姐的日常生活，只能自由发挥，所幸听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小时候还自由些，家人会带着出去玩玩，逛逛早市晚集，看看花灯焰火，长大后就不能出门啦。家里请了女先生教妾读书，不过也就是些《女范捷录》、《列女传》什么的，认识些字罢了，也说不上什么格物致知。妾一年前及了笄，之后就连这些书都不读了，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就是在房间里绣嫁妆。”

　　永熙帝微微动容：“朕也……没什么机会出宫。父皇带朕去过一次夜市，也就这一次。”

　　知意道：“所以入宫后这两月，倒是嫔妾最自在的时候了。”

　　永熙帝点点头，又道：“朕后来才知道……皇后告诉朕，你已经是许了人家的？”

　　知意心中警铃大作，但此事确凿无疑，无法否认，只得道：“父亲大概说起过，不过还未下定，算不得有婚约。”

　　永熙帝问道：“他是什么人？”

　　“嫔妾不知道。妾并未见过他，只家父见过。”知意迅速表示自己清清白白，并没有一个萧郎蹲在宫外，等着给永熙帝戴上一片青青草原——虽然这剧情似乎是宫斗剧里的定番。

　　永熙帝看起来如释重负，笑容都轻捷了几分。他伸手把知意拉起来，让她坐下，又喊赵伦：“这雨看上去一时还停不了，你也坐着等吧。”

　　赵伦应了，却也不敢坐在石凳或木椅上，只在最高级的石阶上坐了。

　　知意松了口气，知道这场考试，自己起码拿了及格分。

　　* * *

　　三人皆望着亭外无边雨幕，一时无人说话，鉴碧亭内安静了下来。

　　知意忽然好奇道：“陛下为何……只带着赵公公？”

　　永熙帝微微一笑：“今日一时兴起，忽然想去东宫看看。故地重游这种事，带着一堆人反倒没意思了。”他神色有些怀念，也不知是在怀念东宫旧人，还是怀念自己的少年岁月。

　　“东宫……长乐宫，现在是空着的吧？”

　　永熙帝摇了摇头：“还有几个内监在那，做些洒扫庭院、修剪花木之类的事。”

　　知意提议道：“陛下若是想时时能看到长乐宫……嫔妾听说，徽良媛长于丹青一道，陛下可以请她去绘上一副长乐宫的画卷，挂在宣室殿，便可时时赏玩了。”

　　永熙帝挑眉道：“你希望我去找徽良媛？”

　　“嫔妾经过上林苑的时候，经常看见徽良媛在画画。妾没学过绘画，只觉得徽良媛画得和真的一样，那蝴蝶就像会扑腾着飞走似的。”

　　永熙帝似乎压根没听见知意的话，只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多去找你呢？”

　　知意一惊，终于反应过来，麻溜地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屈膝道：“嫔妾……一无所长，即使硬画上几笔，也只是浪费纸、笔、颜料罢了。”

　　“朕不是说这个。”永熙帝听上去倒是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失望。

　　知意不敢回话，垂着头，死死盯着眼前青色的地砖。

　　永熙帝微微摇头，细密的睫毛垂下，眼神茫然：“我……长乐宫的时候，大家还没那么怕我。”

　　知意心道：那是因为太子宫不用执行高宗遗训吧。

　　可惜实话总是不好说的，知意说出口的话是：“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没那么……威严庄肃，娘娘们和太子说笑打闹，也就没那么受拘束。”

　　永熙帝轻笑了一声：“那你推我去徽良媛那，是因为你觉得被拘束了？”

　　知意吓得赶紧磕了个头：“嫔妾不敢。妾只是觉得，徽良媛丹青妙笔，定可画出……陛下想要的场景。”

　　永熙帝疲倦地道：“起吧。赵伦。”

　　赵伦匆忙应了。永熙帝命他去找人来接驾，赵伦领命而去。过了会，一大群人举着伞、抬着轿子匆匆跑过来了。

　　永熙帝走了。

　　知意再也没能说上一句话。

　　* * *

　　永熙帝离开后，知意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内心无比波动，有十几条弹幕争先恐后地刷屏而过：

　　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妃嫔不妒是美德啊，皇帝不都喜欢自己的后宫和和美美、姐姐妹妹、卿卿我我的？

　　永熙帝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等等……难道，他是对自己居然把他往别的妃子那推，不高兴了？

　　所以其实自己刚刚应该盲选万金油款回答，表示“我爱你皇上今晚我们么么哒吧”，就可以得满分了？

　　即使情知是假的，也想听这个答案？

　　这就是传说中的宁要好听的假话，不要难听的真话？

　　……那她刚才的题目做对了没？不会待会赵公公就来传旨，告诉自己“申宝林，恭喜你挂科了”吧？

　　皇帝陛下，原来你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只是喜欢掩耳盗铃啊。

　　我算是懂为什么你喜欢“简单”款妃嫔了，那几位看起来演技都不咋地，不至于让你有太重的被欺骗感，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吧？

　　你为什么反应得那么熟练啊？！

　　反应那么快，你肯定不是第一次被拒绝吧！

　　呵，何止不是第一次，简直都被拒绝出心理阴影和条件反射了。

　　* * *

　　思虑间，暴雨终于停了。知意望着檐角落下的一串串水珠儿，轻启樱唇：“皇帝陛下……”

　　看着真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