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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方朔判断得没有差错,还未过五十多天,寺庙里的米缸就空空见底了。因为淮西的饥荒,每天来到普度寺上香拜佛的人也寥寥无几了,普度寺已经成为了一个门可罗雀之地。但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寺庙里的和尚们总归还是要生活的。

      作为和尚,拥有一个永远也饿不死的技能,况且,这个技能对外说起来,其实也很好听,那就是化缘。化缘化缘,其实就是讨饭。所以,普度寺的法照住持在晨会后,对着寺庙内的僧弥们道,“徒弟们,恰逢旱蝗、饥疫、时人贫不克葬,咱们还是化缘去吧。”

      如何化缘?如何分配哪些和尚到哪些地方化缘?其实,这都是有讲究的。因为,在寺庙内,和尚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在这个朝代,百姓被分成四级十等,僧侣被划为第三级,也算是较高级别了。而在僧侣之间,有田有钱的和尚,他们的地位更是高人一等。

      这些有土地、有钱粮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喝酒吃肉,寺内的森严的戒法对他们来说,根本形同虚设。换句话说,普度寺内的规矩,只用来约束像吴小七这样一穷二白的“和尚”。

      那么,到了如何分配化缘的问题,也是一样,有钱有势的和尚可以到较为富裕的地方要饭,而像吴小七这样的,只能到一些更为穷困之地要饭。

      好在吴小七也不是茕茕孑立,在这座普度寺里,还有一个人也是同她一样贫穷,那就是方朔。小七本以为这自视清高、不屑同人多讲一句话的方朔可能是某个达官贵人的亲戚什么的,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方朔和她一样,同样被分配道灾情、瘟疫极为严重的地方。

      当听到方朔和她一起要饭时,小七舒心地笑了笑,毕竟一个人要饭的滋味,可并不好受啊。两个人一起要饭,也要好过单干。备好木鱼、瓦钵等行囊,预备出发前,吴小七拍了拍方朔的肩膀,笑道,“独游食,不如众游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方朔听完,则送给她一个字,“傻。”再无他话。

      方朔一行人先是去了光州。而这一路,吴小七觉得,真正傻的人不是她,而是方朔。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便是,若要放方朔一人独自化缘,他肯定是要饿死在半路了,完全抵不上吴小七一半的聪明。方朔这人脸皮极薄,且话又说得少。吴小七每每敲开别人家门,方朔这人就跟杆笔直标枪似的,站在别人家门楣前,什么话也不说。

      好话不说,也就算了。主要是方朔这人,向来不怎么给人好脸色,加上他眉目又清峻,杵在人家大门前,像座万年不化的大冰山。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来化缘的,倒像是来要债的。吴小七觉着,要是能让方朔讨到一粒米,那真是见鬼了。

      好在方朔不是个挑食的娃,生在这个饥荒横行的朝代,方朔若是非练实不食,非澧泉不饮的人,那他肯定是要饿死了。就这么,靠着吴小七这么一张逢人便笑的脸,以及经常把佛家“种善果,结善缘”挂在嘴边的舌头,她和方朔两人,在这一路,虽不能吃饱,却也不至于饿死路边。

      行至半路,方朔他们发现,因为瘟疫、疾病肆行,不少世人开始信奉新的宗教,他们声称是“摩尼教”,身穿白衣,信仰圣火,嘴里高呼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暮落时分,两人在一间破茅屋里休息。

      “你相信他们吗?”吴小七问方朔,问他在这乱世,这个人人信奉的摩尼教是否真的能够拯救一切,重新给这片大地带来光明?

      残阳西入,飒飒落下的黄叶给这间破了个大洞的茅屋更是增添了三分凄惨,屋外乌鸦凄凄惨惨地呜咽了几声,旋即嘎嘎地散开了,似乎是宣告着这个王朝已经命不久矣。寒云低低地笼着无人踏经的小路,方朔闲倚着破茅屋里一面长满青藤的灰墙,他身穿褐色僧衣,神色里全是淡漠,似乎和那堵灰墙融为一体,而对于对小七的问题,未置可否。方朔这人总是这样,兴之所至,会和你聊几句,若他对此事百无聊赖,毫无兴致,他便很难开口再说一句。

      “你若不信这个,可信佛?”吴小七继续追问,不依不饶。

      方朔睨了吴小七一眼,接下来,他对吴小七的问题总算是有了表示----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眉眼盈盈,眼皮下却有片青灰色,想来是累了。果不其然,方朔轻轻地往后一靠,穿着草鞋的长腿往那一放,合眼睡去了。他那双粗草鞋用了几个月了,早已破了两个大洞,天气又阴冷,故而显得他那双白得孤单,凉得孤单,露出雪花花白豆腐似的脚趾,很是可怜。

      吴小七睡在破茅屋的另一边,见方朔已经闭目睡了,也不敢再叨扰他,问他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便也睡了。但尽管同方朔同睡同住了这么长时间,吴小七心里还是很好奇,这方朔这人到底是何来历。小七看他这副翩翩然的模样,讲不定真是哪位沦落民间的贵公子。如果真的是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那她真要抱紧方朔的大腿了。

      而光州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如果说想要在偌大的光州,找出几户仍旧财大气粗的人家,那真的是堪比登天。不过,这种比登天还难的事,竟然真的叫吴小七、方朔给找到了。讨饭,讨饭,那也要有饭可讨,方朔、吴小七连路来,讨了那么多户无饭可讨的人家,这回,总算是让他们寻到一户大人家。

      这户人家主人便是做了光州的州县。世人都以为官好做,其实不然,做了一州的县主,一年的俸禄也就那么多,即使是加俸,也加不了多少。严重的是,在这个朝代,通用的是纸钞,通货膨胀极其严重,官员们要是不搜刮些民脂民膏,那简直是没法生活。所以,在这个朝代,各种各样巧立的税目,没有你见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可以说,在这个国家,为了让百姓多交税,统治者们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与百姓相关的茶、酒、醋、以及金、银、珠、玉都有相关的税制和税额。平日里,过个节,要钱;出个远门,也得要钱。统治者们巧立名目要钱,官员们也就上行下效,对着老百姓,就是一句话,“拿钱来。”

      而这个光州的州县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在百姓身上赚了不少,竟私自在自己的家庙里修一尊大佛。现如今,正值这州县招和尚,到他家庙修佛像。方朔和吴小七这两个讨饭兼和尚,瞎猫碰上死耗子,遇到这么一桩好差事,两个人又怎么能错过呢,自然是揽下来了。

      吴小七和方朔两人,在光州州县的家庙里修了好一阵子的佛像。这天,副殿的蜡烛香油给老鼠给咬坏了,这蜡烛香油本来由管理副殿的陈九四保管。这蜡烛被咬了,陈九四自然是要受惩罚。而州县县主的管事又是个狠厉的,待人残虐,说是光教训陈九四还不够,还非要全家庙内的仆人们一起围观。

      吴小七在普度寺内也挨过住持以及其他和尚的打,这回“参观”其他人受罚,心情自然是很不一样。那管事拿着条腕粗似的麻藤条,一张黑脸上的浓眉似乎也拧成了粗粗的两道,对着跪在地下的陈九四足足是打了几十鞭,打得自己也是气喘吁吁,这才罢手。而整个受罚过程中,围观群众当中,没有一个人出面求情。

      方朔和吴小七同样也没有出面。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是不会出手管这种闲事。

      那陈九四是个极耐得住疼痛的人,在受罚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声,亦未向管事求情。陈九四大方朔约五六岁,年岁不大,为人却更为深沉老道。如果说方朔是极少发言说话,那么陈九四简直就是“哑巴”。

      那日受罚之后,当晚,吴小七和方朔正要在副殿内打地铺睡觉,却听得殿内有人暗骂。此时明月高挂,凄冷的月光像是鬼手,透过门窗穿进屋子里来,更显得副殿内龇牙裂目的神像更为恐怖。方朔被庙内的动静惊醒,他本来睡眠就浅,一有惊动便醒。他半坐在地,望了一眼在旁仍旧呼呼大睡的吴小七,撇了撇嘴,笑道,“这家伙睡得倒香。”

      方朔喜欢做扰人清梦的事情,于是乎,他推了推吴小七肩膀。见他仍是不醒,方朔手下加重了力气。吴小七白天干活,晚上自然是睡得香,只那吴小七他香香地抿了抿嘴,依旧与周公相聚。方朔看他不醒,又拿右手拍了拍小七的脸,还是唤不醒。“真是同猪一般无二。”

      拍完小七的脸,方朔轻轻地捻了捻右手手指,竟然发现这吴小七的脸还挺滑腻的,跟个女孩似的。方朔又看了看吴小七那张整日里风吹日晒的脸,像是跟得了黄疽似的,五官又粗得很。方朔看了,旋即便笑出了声,“天下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呢?”方朔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且不管吴小七,方朔怕殿内来贼,偷了铜器香烛,遂点了油灯,来大殿内照看。豆大似的灯火晦暗,方朔脚步轻轻,待接近了那来者,发现在这殿内鬼鬼祟祟的,竟然是白天受罚的陈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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