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99、第九十二章

　　商熙盯着短信出了神。短信是央央发来的，问他何时归。字里行间，有一丝别扭的醋意，他瞬间心情大好，回复：很快，等我。
　　刚按下发送，一条新短信进来——商先生，我们查到叶霆钧近日也在基隆，您要小心。老朱。
　　他警觉地删掉信息，一放下手机就对上女人探究的眼神。
　　“你还是一点没变……”傅如意轻笑：“从前和我一起时就是这样心不在焉。”
　　商熙面无表情：“傅小姐弄错了，我和你没有在一起。”
　　“是吗？”傅如意微醺着眼：“那商公子把我叫来这儿，不会只为了喝酒吧？”
　　语气暧昧过餐厅的情歌。
　　商熙不曾动容，只说：“我有件事问你。”
　　傅如意掩住微小的失望，笑：“我的答案很贵，就看商公子出什么价了。”
　　商熙把手一摊：“《灯火》的女主角，够了么？”
　　女人讶异，她的确很心仪这个角色，当下不再绕弯子：“你问吧。”
　　“我二叔藏在渔村的消息是你父亲放出去的吗？”
　　当年的叶霆钧鞭长莫及，派来的杀手又只剩老朱，按道理他不会这么快就知道商维德的事，除非有人泄密，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傅佑。然而——
　　“不是我爸。”
　　傅如意喝了口酒，酒精让她保持清醒：“那时我爸还没搭上叶家这条线，更不清楚你们两家的纷争，他只不过认识其中一个南洋人，被许诺了一大笔钱，才会安排他们进村。”
　　商熙点头，这部分他跟老朱有确认过。见得到了答案，他不再留恋，起身——“账已经结了，傅小姐请随意。”
　　退场干净利落，没有任何遐想的空间。
　　“商熙！”
　　傅如意叫住他，声音里多了份决绝：“我爸爸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那道背影冷了三分。
　　商熙没回头，漠然道：“杀死傅佑的是他贪婪的欲望。”

　　深夜，沿街的店铺都拉了门，一个男人醉醺醺地从酒吧出来，摇摇晃晃的，看样子喝得不少。几个小混混围了上来，男人衣品不俗，一看就是有钱的主，此时不趁火打劫一把都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推搡中，男人脚下虚浮，不慎跌倒在地，眼看混混们的拳头就要落下，一个更有力的拳头袭来，几秒后，这群小混混全都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
　　“滚。”
　　商熙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气场。
　　小混混们哪敢再多话，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一溜烟全不见了。
　　“呵，”方小野擦掉嘴角的血迹：“原来商公子还会出手救人？我以为你们商家只会杀人呢……”
　　商熙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将他扯到隔壁小巷往水泥墙上狠狠一撞——
　　“音乐家在哪里？”
　　方小野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恼羞成怒了？”
　　商熙薄唇微抿，强压着怒气：“我最后问你一遍，音乐家在哪里？”
　　“不知道。”
　　男人靠着墙，眼神挑衅。
　　商熙突然笑了，他退开一步，举起手中的资料朝方小野一扔，纸片哗哗落下，只听他说——
　　“告诉叶霆钧我二叔还活着的人，是你。”
　　轰！
　　血液瞬间凝固，方小野只感觉一道彻骨的寒冷，是墙轰然垮塌后，狂风骤雨肆意入侵衣不蔽体的绝望的冷。
　　商熙闭上眼，来之前他给叶展眉通过电话，拿到了当时泄密者所用的号码，很快，老朱就将查到的资料传真过来，彻底坐实了猜想。
　　“是你告诉叶霆钧我二叔在渔村，你想借他之手除掉我二叔，但你没料到叶霆钧竟如此心狠手辣，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所以——”商熙露出残忍的笑：“是你亲手杀死了方阿姨。”
　　这句话，是方小野的梦魇，出现在方茵死后的每一个夜晚里，反复折磨着他，让他痛入骨髓，让他生不如死。而对商家的恨，是他唯一的止痛药。八年来，他每分每秒地饮鸠止渴，用恨去麻痹，麻痹自己才是元凶的事实。如今，他早已病入膏肓，五脏六腑一片溃烂，唯有一个信念还支撑着他。
　　“你……想怎样？”他问道。
　　“交出音乐家，不然——”商熙别开眼，似也并非情愿：“我会将这些资料，一份不落地交给央央。”
　　“……”方小野灰败着脸，缴械投降：“好。”
　　商熙松开拳头，他又一次赌赢了，这次赌的是叔侄情谊，在方小野心中，顾央央是没有血缘的亲人，还是那个人留在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显然，后者压倒了前者。
　　方小野摸着肋骨，痛让他冷静：“我只答应你，不再保护音乐家，至于他能不能被抓住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成交。”
　　目的达成，商熙转身。
　　“拜托了。”
　　巷子那头，忽然传来男人无力的声音：“不要告诉她真相，不要伤害她。你知不知道……工厂那晚，起火了，我要带她走，可那个傻女竟然用枪指着我，让我救你出去……我跟她认识多久了，从前她还在方茵肚子里时，我就跟她说过话了，我跟她说，别怕，小叔会保护你一辈子……可是她呢？她毫不犹豫地开了枪，真是愚蠢极了！跟方茵一样……愚蠢。可即使这样了，我却还盼着她好，盼着她幸福，盼着那些我和方茵得不到的……她都能够拥有……”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微弱的路灯照着男人悲伤的脸。
　　一地的落叶被风带起，巷口空荡荡的。
　　方小野慢慢地，珍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旧手机，旧得不能再旧。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躺着一条安安静静的彩信。
　　来自八年前的。
　　照片上，女人穿着洁白的婚纱，眼波清澈，流泽无暇。她说，小野，我终于找到幸福了。
　　可他却亲手毁掉了她的幸福。
　　男人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指缝里泄出了无人可诉的深情。

　　商熙失了魂似的站在房门口，举手起，又迟迟未落下。方小野的话不断回响在耳畔，原来……自己真的错怪她了。
　　哗啦。门被拉开。
　　央央看着门外的人，呆呆地唤了声“阿熙”。
　　他走进去，关上门，然后抱住她，牢牢地，密不透风。
　　像是再一松手她就会走。
　　“央央……”他叹息着，一腔情意呼之欲出。

　　“阿熙，这次让我先说。”央央回抱住他。
　　墙上有两道影子，一明一暗，却紧紧缠绕。她深呼吸，不再犹豫——“如果在末日审判中，你注定无法被救赎，那么，我和你一起下硫磺火湖。”
　　带着绝不回头的勇气。
　　可我怎么舍得。下一刻，商熙吻住了女人的唇。
　　灯光蓦地变柔和，模糊了影子，影子在光里交融着，喘息着，再不分彼此。
　　……
　　妈妈，我是不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不，央央，我只有一个期望，就是你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