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00、第九十三章

　　年三十这天，剧组提前收工 。
　　百来号人聚集在酒楼里一起吃年夜饭，期间，商熙派发了六位数的大红包，颜卿也不甘落后，直接开出海岛双人游大奖，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大厅电视上，正转播着春节联欢晚会，厨房送来了热腾腾的饺子，画里画外，都是阖家团圆的热闹景象。
　　央央给顾展怀发去了春节祝福，同往年一样，没有回音。三年里，她只见过父亲一次，还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全程顾展怀都没跟她说过话，倒是顾心安见她尴尬，主动拉着她一起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而葬礼过后，她更是连家门都没能进去。
　　好好的一对父女沦落到如此淡薄，央央心中伤感。商熙安慰她，说等事情结束了，自己会去江宁找顾叔叔，让她不必忧心。
　　晚饭后，两人散步到码头，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街坊，待会在海上有一场零点焰火。央央想，错过的那场海神祭烟花，终于可以在基隆弥补。
　　码头边人来人往，有卖炸鸡排的，有吆喝拍照的，有牵孩子的，有推着老人的，还有相互依偎的。
　　央央在一个风车前停下了脚步，木条上，彩纸转啊转，好似绚烂的美梦。
　　“喜欢吗？”商熙问。
　　央央老实点头。
　　商熙付了钱，取下风车递给她：“都是大人了，还这般小孩心性。”
　　嘴上淡淡的，眼里却是温柔的笑意。
　　“哪有，”央央糯糯分辨：“是这风车从小就跟我有缘。”
　　“哦？说来听听。”
　　被商熙一问，她歪着脑袋，陷入了回忆：“小时候我常做起一个梦，梦里面我走丢了，找不到妈妈，一个人在那儿哭，这时会有一个叔叔上前哄我别怕，还陪我一起等妈妈，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手里的风车在一直转啊转……等它不转了，我就醒了。”
　　醒来后，她就想这真的梦吗？为何梦里的恐惧会那么真实？
　　“书上说庄周梦蝶，入的是蝴蝶梦，而顾小姐梦见风车，说不定，也是刚巧入了别人的梦。”
　　商熙的话驱散了她心头的雾，央央笑起来：“也对，或许真有平行世界呢！”
　　在那里，方茵还活着，活成了一名伟大的设计师；顾展怀组建了乐队，歌迷遍布全球每个角落，余露华和辛起过着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商老先生和叶老太太已经儿孙满堂白首不离；还有阿熙，忙碌的工作室里，是与他志同道合的科学家们，窗外，是他们一直探索的星空。而我呢？大概正在纽约的帝国大厦拍着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梦想。
　　或许我们相遇了，或许并没有，但没关系，这已是最好的愿景。
　　蓦地，微凉柔软的掌落在她发间，商熙轻轻一句：“傻瓜。”
　　带着无限宠溺。
　　央央转头，一脸认真：“阿熙，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还是会找到你。”
　　寻着你的气息，天涯海角，找到你。
　　商熙不说话，只是揽过她的肩，海风吹来，他想，这个世界本是你先找到的我，下一次，换我找你。

　　十二点的钟声慢慢近了，人也多了起来。商熙瞧见不远处有家茶铺，于是叫央央等在原地，自己去买点喝的。
　　转身那刻，他对她说，如果走散了我会找到你。半掩的月落在女人身上，暖暖的，她微微一笑，说好。
　　然后就消失了。
　　等商熙再回来时，只剩下孤零零的月光，和残缺的风车。
　　他拿出电话，颤抖着，拨号，忙音，挂断，拨号，忙音，挂断……反反复复几次，他将手机重重一摔，半晌，又捡起。
　　嗡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
　　他绝处逢生般地用最快速度按下接听键——“要想救她，拿钥匙来换。”
　　来自地狱的声音。
　　欢喜。
　　嘭！焰火绽放。

　　方小野几乎油门全踩地一路飙到了码头。是他大意了！他不该随随便便放走那个男人，也不该无视男人那句“你会后悔的”。他早该料到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那是只豺狼！没了自己庇护，商家又穷追猛打，男人走投无路自然会反戈一击！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用央央做了手上的剑！这一招，直接让他和商熙都束手就擒。
　　视频中，央央被胶布封住了嘴，困在一个狭小空间里，不断朝他们摇头，似乎在说“别来救我”。男人抓起她的头发往镜头前一送，露出狰狞的笑——
　　“记住，你一个人来。”
　　方小野狠狠地踢了脚栏杆，忍不住骂娘。商熙比他冷静，一遍一遍地回放视频寻找端倪。
　　“怎么办？”方小野泄了气，揉着乱糟糟的头发。
　　交易时间在一小时后，而地点选在了基隆北部的某个火车站。
　　商熙点燃了烟，试图让思维清晰：“兵分两路，我拿着钥匙去交易，你想办法找到央央。”
　　“不行！”方小野阻止：“那个人阴险狡诈，一定会出尔反尔，不能相信他！”
　　“所以由我去拖住他，你必须在交易完成前救出央央，这是唯一的办法！”商熙阴鸷着眼，手指一根一根收拢。
　　“可恶！”方小野啐道：“他究竟把人藏在了哪里！
　　忽然，视频中有什么引起了商熙注意，他立刻连上电脑，点开，放大——露出了一截编织呈网状的尼龙丝。
　　“是鱼网！”
　　两人异口同声。
　　方小野脑中快速闪过北部所有地标：“央央在正滨渔港！”
　　“还是在一艘渔船上。”商熙补充。

　　海水拍打着废弃月台，荒芜的车站旁，一块旧站牌摇摇欲坠。
　　商熙站在灯下不时看表。
　　远远地，海雾中走来一个身影，越来越近，直至隔着铁轨站定。
　　“钥匙带来了吗？”男人嗓音沙哑。
　　商熙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闪着金属光芒。
　　“把它扔过来。”男人命令道。
　　商熙将钥匙一收，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男人平静地抬头：“就像二十四年前我推开书房门走近你时，你除了相信我，别无选择。”
　　一只飞蛾扑向灯罩。
　　黑暗中，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男孩茫然地蹲在地上，周遭的光仿佛被吞噬了，他看不见那里头有什么，是一只吃人的野兽，还是一条吸血的毒蛇？
　　这是哪儿？他不敢挪动一步，怕那一步就会跌入恐怖的深渊。谁来救他？有人吗？他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绝望入侵了他每一寸肌肤。
　　会死在这里吧。他想。意识开始变得混沌，眼皮慢慢合上。
　　突然，隐隐约约地，一个旋律响起，低低浅浅，像是有人在耳语。
　　跟我走。
　　蛊惑人心的话语。
　　他一颤，不自觉地跟着它向前走，无数只骷髅的手骤然浮现，疯狂拉扯他。他加快脚步，前方亮起了光点，是出口！他拼命奔跑着，光点逐渐扩大，近了，更近了。终于，黑雾散去，他看见了——“欢喜”。
　　商熙叫出了男人名字。
　　欢喜摘下帽子，脸上的疤泛着惨白的月光。
　　“为什么。”
　　商熙问道。曾几何时，眼前这个躲在阴影里满身罪恶的男人，也曾有过穿上警服的正气凛然。
　　“我记得你说过，要当一个好警察。”商熙提及往事。
　　“警察？”欢喜目光一沉：“当我发现法律并不能惩治所有罪恶时，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天真的理想。”
　　“那么商家呢？”商熙厉声追问：“商家哪一点对不起你？还记得当年你得罪了洪武叔，按照江湖规矩要被拉去剁手时，是我爷爷砍下了自己小指，才救了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爷爷他人都还没入土，你就迫不及待地抢走了翡翠麻将！你这样做对得起他断指相救，对得起他一番栽培吗！”
　　商鹤年之恩，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欢喜垂下眼，微微动容：“我很感激商先生做的一切，只是——”他话锋一转：“一根指头如何偿得了十八条人命！”
　　“谁的命？”商熙紧追不舍。
　　“这与你无关！”欢喜咬牙：“总之是那个人在意的，我统统都要毁掉！”
　　“那个人是谁？”
　　商熙心中，一个答案浮现。
　　在央央向老朱提出对音乐家身份的猜想后，他就几番试探过老太太，却被她举重若轻地岔开了话题。而关于老太太的过去，知情人要么身故，要么守口如瓶，这才让他断了线索
　　风，吹动着铁轨上的荒草，也吹走了愤怒。欢喜回过神，笑了。
　　“你在拖延时间。”
　　商熙一震，男人举起了枪——“把钥匙扔过来。”
　　短暂的惊诧闪过，他恢复镇定，将手中的钥匙一抛，咣当，落进了轨道的碎石缝。下一秒，他已经拿枪对准了男人。
　　“那就比一比是谁的枪法快了。”商熙眯着眼，有绝对的自信。
　　欢喜握枪的手微颤，在云来山他领教过男人枪法，此刻，他没有把握。
　　商熙扣动扳机，算算时间，方小野应该差不多救下了央央，只要抓住欢喜一切都会结束。
　　突然——“你中计了。”
　　他手中一顿。
　　欢喜勾起邪恶的笑：“想必你的同伴，哦不，应该称呼方先生才对，已经到了正滨渔港吧？可惜啊可惜……很快，海里就要多两条死鱼了！”
　　话一落，商熙顿失了瞄准。
　　砰！
　　欢喜飞身抢下钥匙。商熙捂着手臂起身，正要举枪追击，却听——
　　“如果再晚到一秒，恐怕他们就只能做对鬼命叔侄了。”
　　商熙蓦地停步。
　　欢喜一脚踩下油门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