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98、第九十一章

　　看清来人后，蔡文展挥手喊停。
　　央央松了口气，正要叫人——方小野：干嘛？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硬生生把她那句“小叔”给憋了回去。
　　在场的夜管会弟兄大多认识方小野，即使不认识也听说过方家。方老先生是少数从市井走出去的资本家，早年他在饶河摆摊，卖得卤肉饭是远近闻名，据说他为人仗义，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尽管老人家现在退休了，选的继承人却是不好惹，这位方小野，一向人狠话不多，各地夜管会都得给上他几分薄面。
　　蔡文展暂且忍下不悦，问：“你什么意思？”
　　方小野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我是在提醒你，动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大马商家是不是你能够惹得起的人……”
　　说完，他看向商熙，下一秒，刀光剑影。
　　“大马……商家？”
　　蔡文展错愕地转头，只见一旁的男人收起了懒散，强大的压迫感袭来。
　　“商…商先生？”
　　男人淡淡点头：“幸会。”
　　完了。蔡文展快哭了，他究竟烧错了哪根香，一下子请来了两尊瘟神。还好有位面善的顾小姐，应该不至于送神难吧。
　　正想着，方小野就把人往前一送，皮笑肉不笑——“介绍下，这是我大侄女，方家独苗顾央央。”
　　“……”
　　最后，蔡文展是哭着将三人送出的庙，搞了半天颗粒无收不说，还得给剧组免费当保镖。他仰天长叹，还拜什么天后娘娘，立刻改拜顾娘娘！

　　然而眼下的顾娘娘也是自身难保。
　　庙街上空，一股低气压盘旋。老字号面线店瞬间被乌云笼罩，食客们避难似地纷纷结账离开，唯有一桌纹丝不动。
　　老板怨念地看着这桌罪魁祸首，心想，你们确定是来吃面线的嘛！
　　桌子两端，各坐了一个人，嘴上都挂着笑，身上却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交出音乐家”
　　“交出钥匙。”
　　顾央央默默地端了两杯茶坐下，正寻思着缓和气氛，方小野就将矛头对准了她——“我这侄女还真是有骨气，这才三年，又跟你好上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商熙挑眉：“怎么，做商太太不比做你方家小姐更好？”
　　方小野不屑：“好歹方家只有一位方小姐，就不知商太太的头衔，商先生预备发上几份？”
　　商熙顿时被噎住，明白他是在讽刺自己频繁换女友，于是避重就轻：“你把她扔在北京不闻不问三年，这方小姐的头衔不要也罢。
　　方小野蓦地看向一旁，央央赶紧摇头：“不是我说的。”
　　“哼，”他冷笑道：“不闻不问怎么了？我就算再不称职，也比你这个害死她母亲的凶手强。”
　　“凶手是叶霆钧。”商熙一字一句：“不是我。”
　　“有区别？”
　　“有区别。”
　　这句是顾央央说的。她叹了口气，两人有完没完了！
　　“小叔，”她盯着方小野，认真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为什么不能跟阿熙合作一起对付叶霆钧呢？”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明明目标一致，方小野却偏偏舍近求远，宁可跟穷途末路的欢喜合作，也不愿联手实力强大的商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方小野怒极反笑：“因为方茵本来可以不用死！如果不是她坚持要嫁给商维德，她根本不会卷入商家的战争！我劝过她多少次了，她就是不听！结果怎样？结果就是当她上了那辆车以为从此能得到幸福的时候，就被叶霆钧那一撞，撞碎了所有的美梦！”
　　方小野喘着气，几乎是吼着说完了这段话。
　　一时间，店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老板拿着菜刀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小叔。”央央平静地开口：“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面线还冒着热气，吃面线的人已经走了。
　　谁也没料到，这个问题竟会逼得方小野落荒而逃。商熙蹙着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方小野的情绪里不仅有对商家的恨，还掺杂着莫名的自责、愧疚和后悔。仿佛只有将恨意大声宣泄了，才能逃避内心的审判。
　　可他为什么要逃避呢？
　　央央拿起筷子，轻声道：“这家面线，我妈从前带我来吃过，十几年了，不知还是不是老味道……”

　　离开店铺后，颜卿发来信息，说已经顺利开拍让她不必急着赶回。见天色尚好，央央索性拉着商熙闲逛起来。
　　春节将近，庙街挂起了红灯笼，一路上都是卖年货的小摊小贩。两人走在其中也被这份喜庆所感染。
　　“我还是头一次在剧组过年呢……”央央感叹道，复又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其实她想说，是第一次和你过年。
　　商熙微微一咳：“我也是。”
　　像在回应了她的心声。
　　央央脸一红，小声问：“阿熙，你春节不回家真的可——”
　　话到半截，咽下。回哪个家？叶家吗？还是商家。商家的人都不在了，怎么回家？她懊恼，这话问得太糟糕。
　　忽然，低垂的手被握入了一个掌心，凉凉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
　　商熙看着她：“明年春节我们一起回家。”
　　耳畔的嘈杂消失了。
　　央央抬头，满眼的红灯笼好似晚霞。她动了动唇，情意婉转，就在开口时，却意外瞥见了一道身影——
　　“傅如意？”
　　商熙顺着她目光望过去，小摊边，傅如意拿着一枚发卡别在头顶，朝身旁的人一笑，似乎在问，好看么。好看。她柔开了眉眼，挽住男人，转身，片刻错愕，三分失神。尔后，她移开了视线，走进熙攘的街市。
　　夜色下，发卡上的玫瑰隐隐发亮。
　　……
　　直到她背影消失，央央才想起未说的话，深呼吸，再度开口。这次，商熙抢了先——“我敢信。”
　　她愣住，不知何意。
　　商熙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那天，你说你没有背叛，我敢信。”

　　“卡！”
　　颜导一声令下，各部门又开始忙碌起来。
　　央央和余露华一人捧了杯热奶茶，蹲在角落说悄悄话。
　　“就这样？”
　　“还能怎样？”
　　央央无奈，那可是在大街上，难不成还要阿熙深吻？
　　余露华扶额叹气：“我指的是你，人商公子一番表白，你就没点回应？”
　　“当然有啊！”央央咬着吸管：“只是我还没开口，他就说有事要办，让我自个儿回来了。”
　　“你就这么放心他？”余露华揶揄道：“我看这宝岛妹子水灵灵的，说不定呐，此刻他是软香温玉抱在怀，早把你忘在九霄云外了。”
　　“阿熙才不会呢！”央央不乐意：“再说了，我也不差好嘛。”
　　余露华存心逗他：“你还别不信，我随手一指，就能给你指个大美女，你看，这个就很不错！”
　　人群中，余露华指向了一个穿波西米亚红裙的女人。在这个暗色调的冬日里，女人一身肆无忌惮的红，格外显眼，尽管她只用了一条丝巾松松挽髻，又素面朝天，但一颦一笑，却比那摊铺上买的仕女图还要动人几分。
　　“果然是极品。”央央甘拜下风。
　　这时，监视器前的男人“腾”地站起来，追了出去。
　　一众人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男人匆匆回来，脸上多了些雾色。
　　“继续。”
　　他吩咐道，语气里没有情绪。
　　余露华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他这是怎么了？”
　　央央咬碎珍珠，想起颜白的话。七年前，卿少爱过一个女人，颜家用尽了一切办法去阻止，百般无奈下卿少只能带着女人私奔，可逃亡前夜，消息却走漏了，后来……颜夫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逼走了那女人，尽管留住了颜卿，但从此他们母子二人就形同了陌路。
　　“原来颜导还有一段苦逼的过去。”余露华不免唏嘘：“我还以为公子哥儿都是没有烦恼的……”
　　“哪能啊，”央央托着下巴：“求仁得仁那是运气，求而不得呀，才是常态。”
　　“谁说不是呢。”余露华自嘲地笑笑。
　　“露华。”央央转头：“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余露华一怔，似乎料到她要问什么。
　　“你离开辛起的原因。”
　　央央不信，不信她贪恋荣华富贵，不信她肯舍了心中所爱，不信她会丢弃铮铮傲骨，不信那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不信世间没有双全法。从头到尾，她顾央央一个字都不信，是辛起那个混蛋被骗了！
　　余露华掏出火机，点燃，熄灭，点燃，熄灭，点燃，放弃。她把头埋进臂窝，闷闷地，带着一点点软弱，说：“我需要钱，那时，我需要很多很多钱。”
　　无可奈何的回答。
　　央央慢慢地，轻抚着好友的背。听不见哭声，哭得小心翼翼。连月亮也难过地钻进了云里。
　　终于，她哭了累，抬起头，笑了，声音哑哑的。
　　“我以前啊，总爱把话藏着掖着，以为他会懂，以为还有时间，可到头来时间一大把，他却没懂。那些话，这辈子我只能烂在心底了。可你不同，商熙还在等你。所以去告诉他吧，告诉他，你还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