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9、第七章

　　晚霞隐去，只剩天光。
　　西海岸新开了家唱片店，取名“荒山”。老板坐在店外大口喝着啤酒，夕阳在升腾的泡泡中落下。
　　顾央央和商熙一前一后地走着，沙滩上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前方的少年，今日穿了件白色短袖，下身是笔直干净的灰色长裤，比平常多了几分温柔。央央的愁绪似乎也跟着融化在海浪中。

　　“在想什么呢？”
　　商熙停下脚步，回头，眼睛里亮着浅浅的光。
　　“我在想，如何骗你出卖色相把傅如意哄回来。”央央故作烦恼。
　　“淘气。”商熙轻扣少女眉间，修长的手指带着温热：“你倒不如想想，还有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自然是有的。”央央吸吸鼻子，委屈地说：“可人家连剧本都没看，就把我赶出来了。”
　　商熙被她逗笑：“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得孔明出山，你吃了一回闭门羹，倒是把诚意给憋回去了？
　　是啊，自古易得非良驹，不能就这么放弃。
　　一扫方才的低落，央央向前两步：“明个儿我去聪嫂冰室包场。”
　　商熙稍稍放下心来，他原本是要去影院帮二叔放片子，结果半道遇上剧社成员，这才顾不得二叔那边匆匆赶来。所有情绪都被一个人牵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商熙不打算就此停住，雪山太冷，独行太久，终于有了一轮伴行的红日，他便忍不住想要……贪恋这一点点温暖。

　　远处支起一个小摊，凉棚下的阿伯正在吆喝。央央跑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阿伯直乐。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支冰棒。
　　“请你吃，谢谢你来鼓励我。”
　　原来她都懂。商熙接过冰棒，轻笑：“你倒是不肯欠着人情。”
　　“哪有，明明还欠着你。”央央没忘游戏光碟的事儿。
　　商熙无奈地咬了口冰棒，椰子的香甜沁入口中，冰冰凉凉。
　　“如何？”央央一脸期待：“这冰棒是椰子做成的，里面裹着椰肉和太阳花，渔村独一份。”
　　“很甜。”
　　不像是在说冰棒。
　　路过凉棚时，阿伯摇着蒲扇，乐呵呵地朝商熙喊：“少年仔，加把劲啊！”
　　商熙错愕：“你刚刚跟阿伯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
　　央央移开视线，晚霞晕染在腮边。

　　海边的店老板已经酩酊大醉，CD机里放出一首《Desperado》，Don henley将人生的跌宕起伏，化为了喉间的浅吟低唱。
　　商熙漫不经心地问：“你排演话剧是为了去江宁么？”
　　前几日，福禄糕饼铺老板娘得了盒家乡的高桥松饼，据说是江宁特产，一百多年的老牌子。央央一早便守在店里说是想尝尝味道，尝了一块不够，还缠着麦太太讲了好些家乡故事。
　　商熙偶然听说，便留了心。直到他在省城话剧比赛的资料中发现了江宁戏剧节的介绍，然后看到了一个名字。姓顾。
　　“嗯，是为了去江宁。”
　　央央轻声点头，美人真聪明。
　　“那里一定有个对你非常重要的人吧。”
　　央央一窘，美人也太太太聪明了吧。斟酌半晌，开口：“是我爸爸。”
　　原来是爸爸啊。夕阳下，少年悄悄扬起嘴角。
　　“我偷偷在我妈的相册里见过他……照片上，他头发比我还长，满嘴络腮胡子，站在小酒馆舞台，穿着喇叭裤，抱着电吉他，就像……像一个摇滚巨星！简直太酷了！”
　　央央眼底闪着光芒：“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激动，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可是他那样精彩鲜活，我想他的女儿也应该闪闪发光，所以——”
　　“所以你打算在戏剧节上和他相认。”
　　商熙了然，江宁市的顾局长，是这次戏剧节的评委之一。
　　“我偷偷记下了宣传册里的电话，每晚默念一遍，记得比自家的都熟。”
　　顾局长的电话千金难求，宣传册上面，不过一个普通办事处的座机罢了。
　　商熙哑然，忽又转念，央央怎会想不到这层呢，她……只是太想拉近与父亲的距离了。
　　商熙的心忽地被攥紧。
　　海面引航灯亮起，照得央央的睫毛一片晶莹。
　　“真好。”少女努力微笑：“我终于不用在梦里见到他了，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我梦到过他好几次，梦里面，他牵着我的手，教我弹电吉他，和我一起去看eagles的演唱会，散场后我们一起回家……”
　　央央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喃喃自语：“可每当我醒来，那些美好的场景就变成了诅咒……”
　　一滴泪无声地掉进沙里。
　　商熙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抱住她。央央却很快抬头，快到错失了少年的心跳。
　　她深呼吸，泪痕尚未干尽：“我会加油排好话剧，堂堂正正去见他。”
　　初升的月挂山头，光芒破海雾。
　　商熙看着月下的少女，仿佛听看见了，一颗在大气里奔腾回荡径直撕破云层的骄阳。
　　胸口微微发烫，他终于说出前来的目的——
　　“我有一位朋友，或许可以帮到你。”

　　晨光正好，德叔家的院子里却传出与平时不相符的聒噪。
　　“哎呀呀，没想到我关河洲还有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师妹，大叔总算是开窍了，早知道我就不转行了哈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
　　央央没想到商熙说的朋友，竟是许老师那位高徒，可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乖巧地回答：“师兄谬赞了，您都还没见过我呢。”
　　“不谬赞不谬赞，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要不师妹暑假飞来LA，师兄请自给你指导指导，顺便带你去好莱坞见识下，我认识几个导演，到时候——”
　　“关少，谈正事。”商熙黑着脸打断。
　　“哟，商公子在这儿呢。怎么，舍不得我带走你的美人儿了？”关河洲揶揄道。
　　“你尽管带走她，不过肉骨茶秘方我就留下了。”商熙气定神闲。
　　“诶诶～别呀，”关河洲最近在追一个厨师的女儿，追得艰难，于是想到投其所好，这才拜托了商熙帮忙。
　　思及此处，关河洲可怜兮兮：“小师妹，师兄对不住你，师兄还是选择跟肉骨茶一块孤独终老。”
　　央央被他逗乐了：“师兄，肉骨茶软糯甘甜，也是可口的。”
　　“啧啧，还是小师妹会说话。”
　　央央又问起正事：“师兄看了我的剧本么？”
　　“看了，剧本很有想象力，其中查理大战喷火龙那场戏，写得很有张力，颇有你师兄我当年风范。不过第一次写，部分情节处理得还稍显生涩，我都给你用红笔标注了，待会传真过来。”
　　央央感激涕零：“谢谢师兄。”
　　“不谢不谢，我还有几本导演相关的书，回头打包一起给你寄过去，师妹冰雪聪明，肯定一点就通哈哈哈哈哈哈……”
　　央央黑线，师兄怕是高估我了。
　　“对了，师妹你真的不考虑来美国，我还可以——”
　　“央央。”商熙指着时钟：“你快迟到了。”
　　糟糕，忘了要去书店打工！
　　央央胡乱拿起书包飞奔出门，还不忘回头说：“师兄，我先撤了，昨天给您寄了果干，记得查收下哦。”
　　“哎～师妹果然人美心善。”关河洲美滋滋感叹。
　　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商熙这才冷笑说：“师妹这个称呼，是你该叫的么？我记得你早就被逐出师门了吧。”
　　“哟，吃醋了？”
　　“挂了。”
　　商熙伸手按下免提键。
　　“等等。”关河洲收起笑意：“我听说你在去吉隆坡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