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76、第七十二章

　　这一夜的槟城医院不太平静。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洪记派人守在了大门口，而商家手下则一个个严阵以待。八楼手术室外，央央焦急地踱步，老朱在一旁宽慰她。
　　“放心吧，顾小姐，医生说了，没有伤及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
　　尽管这样她还是很担心。
　　“让开！”
　　走廊尽头，叶晚愤怒地推开安保，气势汹汹走来。
　　“我就知道遇见你准没好事！”
　　央央靠着墙，没心情与她争辩。
　　倒是老朱有些生气：“叶小姐，这里是医院，请您控制下情绪。”
　　“你还袒护她？”叶晚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商熙才会几次身陷险境？”
　　“我只知道，商先生是为了救三爷才受的伤，与顾小姐无关。”
　　“那我问你，关灯的时候，你在哪？你的职责不是应该保护好商先生吗？！”
　　叶晚厉声质问。见老朱无话可说，她指着顾央央：“因为商熙派你去保护她了，对不对？！”
　　说完，她转头对少女，一字一句：“听着，你只会给他带来，灾难。”
　　央央浑身一颤。
　　手术室灯熄灭。
　　众人紧张地围上去，医生取下口罩——“手术成功，商先生没有大碍。”

　　病房里，央央握着商熙的手，寸步不离。
　　少年尚在沉睡，此刻的他闭目长睫，褪去了往日凌厉的锋芒，只留下一抹底色，脆弱得不像话。
　　央央伸出手，指尖抚过他微蹙的眉头——“你只会给他带来灾难。”
　　叶晚的话回响在她心底，好似梦魇。
　　终于，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老朱站在门口，收回手，悄悄退了出去。

　　央央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件西装外套。而昨晚还奄奄一息的少年，正靠在床边处理公事。
　　“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老朱说你一夜没睡，我想让你多休息会。”
　　商熙放下文件，温柔地抬手，替她擦掉眼下残留的泪痕——
　　“谁欺负你了？”
　　问得漫不经心，但央央深知少年脾气，赶紧否认：“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昨晚太着急了。”
　　“嗯。”
　　商熙没有深究。
　　央央准备起身为他接杯温水，下一秒，就被少年用力拉入怀抱。
　　淡淡的声音传来——
　　“没有你，我的世界才是灾难。”
　　只一句话便化解了她半宿的委屈。
　　泪水一颗颗落下。
　　央央伏在他怀里，擦掉眼泪，笑起来：“这次是开心。”
　　于是商熙更加心疼地抱紧她。
　　窗外，阳光照进来。
　　她听见少年说——
　　“等到六月，我会亲自来江宁，向顾叔叔提亲。”

　　洪记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
　　巷子里，叶展眉救下了被追杀的丧石，得知素坤阴谋。但由于录音被毁，没有证据，只能等他动手时再人赃俱获。谁知素坤提前发难，如果不是商熙替三爷挡下致命一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之后，素坤的野心昭然若揭，他被洪记永久除名，旗下势力也被连根拔起。接着商熙又添了把柴火，警方找到了藏在观音像里的□□，将其尽数销毁。连带素坤所参与的供应链也被瓦解，由此，叶霆钧损失惨重。而洪记因欠下商熙人情，于是生意场上，商家又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
　　总之，漫长的雨季结束，迎来了艳阳天。

　　央央决定提前返程，最近发给陆时节的短信都杳无回音，问颜白和顾心安，两人也支支吾吾，她愈发心神不宁。
　　见状，商熙也不好留她，只说自己很快就来，让她安心答辩。
　　就在这时，一条彩信进来，央央惊喜地盯着屏幕，竟是余露华发来的与辛起的合照。底下写着：“老朋友，邀请你来我们的新家一聚。”
　　央央当即改签机票飞往深圳。

　　一架飞机冲上云霄，乔治市变成了眼里的积木。
　　央央靠着椅背，暗暗感慨，这趟比电影还要精彩的旅程终于落下帷幕。可转念，她又觉得，一切并未真正结束，
　　当日她问老太太，是否有一位那样的仇人。闭上眼，答案言犹在耳——
　　“他早就死了，死在一场大火里，不会再回来……已经是故去的人，就让他入土为安，不要再去惊扰的好。”
　　那一刻，老太太脸上浮现出了难以名状的遗憾和悲伤，而离去的背影，又是如此长久的孤单和寂寞。
　　直到今天，还在央央心头挥之不去。

　　“顾小姐似乎很难过？”
　　右边的乘客取下墨镜，竟是叶展眉。
　　央央意外地看着她，女人笑笑：“先说明，我不是故意跟着你，只是刚好在深圳有个项目。”
　　央央点点头，说实话，她并不讨厌商熙的这位姑姑，相反洪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令人佩服。而几次交锋下来，她察觉到，洪夫人对商家的敌意似乎只停留在表面，至于原因为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有句话我想跟你说。”
　　蓦地，洪夫人再度开口：“我找人算过，你和我那侄儿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信命。”
　　央央坚定地摇头。
　　“你不得不信。因为——”洪夫人轻轻扬眉，靠近她：“在耶稣的末日审判中，善良的Angel会通往天堂，而无法救赎的恶魔则被丢入硫磺火湖，永世灭亡。商熙，就是那个恶魔。”
　　轰。
　　飞机遇到气流，急速下坠。
　　机舱内一阵尖叫。
　　央央抓紧扶手，心坠向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几秒后，飞机恢复平稳。叶展眉拿起杂志不再看她。
　　一路无话。

　　下飞机时，叶展眉戴好礼帽径直起身。
　　央央瞥见座椅下有个黑色皮夹，捡起来一看，内侧放了张旧照片，背景是旧关仔角钟楼，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而立，神采飞扬。
　　她认出男生是阿熙的父亲，而那个女孩胖胖的，黑黑的，以当下的审美来看，实在算不上漂亮。但眉宇间，却依稀与叶展眉有几分相似。
　　“洪夫人你的东西掉了。”
　　央央合上皮夹，出声唤住女人。
　　叶展眉回头，迟疑地接过，又打开，细心擦掉皮夹里的灰尘，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走入廊桥。

　　大芬油画村，这里的巷弄窄小交错，沿街分布着画室和画铺，市井气息浓厚。艺术家们也不讲究，随意端个凳子坐在街头就开始画起来。如果有人看上了，当下即可买走，没看上，就暂时搁置店外，变成了一道美学外墙。
　　而辛起和余露华的家，就安在其中一条巷子的居民楼里。
　　饭香四溢。
　　央央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没想到你们真会在一起。”
　　“我也没想到。”余露华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那时我刚好有部戏被人挤掉了，正灰心丧气，想着如果成功的代价是做不了自己，那还不如平平凡凡过一生。这时候，他找到了我，房本一拍，说不开心就别做了，我养你！你知道么，我养你三个字比我爱你要动听百倍，所以我心神一荡，就跟着他来了深圳。”
　　小小的屋子，尽管都是老旧家具，却被收拾的紧紧有条，玄关处，摆着两人合照，拖鞋、抱枕、毛巾、牙刷……也都成双成对，门上还贴着春联，电视柜里堆着几只可爱公仔，温馨萦绕。
　　这正是她渴望的生活模样，央央咬了口苹果，轻道：“真好。”
　　你们能在一起，真好。
　　“你呢？”余露华关心地问：“你和商熙还好吗？”
　　“我们也很好，只是——”央央想起槟城的经历，心有余悸：“我们可能还有很长路要走。”
　　“不要紧，只要两人的心在一起，无论多大困难都能解决。”余露华鼓励她。
　　“嗯！”央央撇开沉重的思绪，笑道：“对了，许老师最近怎样了，上次在北京也没见到他。”
　　余露华神色暗了下去：“不太好。”
　　“不太好？发生…什么了？”央央小心地问。
　　“许老师被封杀了。”
　　“……”
　　“怎么会这样？！”
　　余露华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许老师的个性，向来没有顾忌的，这次据说是得罪了某个资本方，被人放言说，谁要是敢用他就会赔得血本无归。现在圈子里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
　　央央愣住，现代战争都是兵不血刃啊。
　　“那许老师现在状态还好吗？”
　　“躲在北京的家里，不肯见人。整天喝得烂醉如泥，我劝过他，不过——”余露华耸耸肩：“没用。”
　　想也是，许老师视艺术为生命，现在毁掉他创作生命的舞台，一定是大伤元气。思及此，央央有些低沉。
　　“哎！我说你们两姐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讲点开心的不好么！”
　　辛起端着盘子嚷嚷着走过来。
　　央央被他逗笑：“你现在是彻底从手机一哥变成居家大厨了？”
　　半年前，辛起关掉了手机店，用赚的钱买了这间小房子后就赋闲至今。
　　“错！”
　　辛起指着墙角的破电脑：“我正在开发手机游戏！”
　　“那是什么？”央央好奇问道：“就是类似贪吃蛇、俄罗斯方块么？”
　　“NONONO！”辛起摇头，一脸神秘：“你能想象，有一天在手机上也可以玩《拳皇》、《剑侠》、《魔兽》之类的游戏么？”
　　“不能。”央央老实作答。
　　“所以——”辛起一拍桌子：“只有我才能成为21世纪最伟大的游戏制作人！哈哈哈哈哈哈……”
　　余露华扯了扯他：“你给我克制点。”
　　辛起收住笑声，贴近她：“到时候，你就是最伟大的游戏制作人的老婆。”
　　“想得美。”余露华瞪了他一眼，脸红红的。
　　央央虽不懂行，但觉得辛起肯定能成，她举起果汁：“敬伟大的制作人！”
　　辛起二话不说满上啤酒：“干了！”
　　一时间，饭桌上笑声不断，三人仿佛回到了渔村的日子。连楼下路灯，都多了几分静谧柔和。
　　嗡嗡。
　　电话响起。
　　央央按下接听键，还没开口，就传来了顾心安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