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7、第五章

　　央央站在路灯下，对面是一栋红色建筑，墙上画着一台木制摄影机，旁边是一台蒸汽火车，逼真得像是要穿透墙壁缓缓压来。
　　建筑上方是铁艺的黑体字——“天堂电影院”，霓虹灯绕了一圈，闪烁不停。
　　德叔便是这家电影院的老板，彩虹村偏居一隅，平日里没什么娱乐，对于劳作一天的村民而言，这里是茶余饭后难得的消遣地。因此十几年来，德叔的熟客是越攒越多，央央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今日她却不是来看电影的。远远的，就看见一件绿色制服蹬着自行车过来了。
　　央央睁大眼睛：“你怎么穿成这样？”
　　辛起一个刹车，取下帽子，擦汗：“我帮文昌哥送信呢，他今晚和嫂子约会去了……”
　　说完，他又在包裹里翻翻找找，摸出一封信来，目光狡黠。
　　央央顿时有不祥预感：“你该不会是——”
　　“正是！”辛起咧开嘴，露出光洁的牙齿：“还是辛爷我聪明，神不知鬼不觉就搞到了那家伙的情书，快打开看看。”
　　央央接过信，封面写着商熙亲启，字体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孩之手。接着，她将信放进口袋，转身，抬脚，干净利落。
　　“你干嘛！”辛起急忙拉住她。
　　央央义正严辞：“把信物归原主。”
　　“你没毛病吧！”辛起瞬间炸毛：“我是要你拆穿那家伙虚伪的面具，你竟然看也不看就拿去还给他？”
　　“我是在阻止你犯错。”
　　央央挥手离开，示意到此为止。
　　“喂！”辛起朝背影喊了句：“你当真不好奇吗？”
　　好奇啊，但我想等他愿意告诉我的时候。

　　院子里一片漆黑，看样子商熙不在家。
　　顾央央放轻脚步，靠近红色信箱，准备将信放回去。
　　“没想到顾小姐真有做梁上君子的癖好。”
　　央央抬头，发现商熙正懒洋洋地靠在院门边看她。
　　她脸一红：“不是我拿的，是——”忽想起不能出卖辛起，她改口：“总之，信没有拆开过，还给你。”
　　商熙接过信，封口完好无损，这让他有些诧异。
　　“倒是小瞧你了。”
　　接着，他当着央央的面拆了信封，一副君子坦荡荡。
　　信里是一片风干的向日葵。
　　央央不知何意，却瞧见商熙的表情瞬间松了下来。
　　“夜深了，我送顾小姐回家吧。”

　　街上的店铺陆续熄了灯，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温和的琴声。
　　两人并肩走着，央央忽然问：“信我完璧归赵了，鹿娘山地图可以还给我了么？”商熙浅笑：“原来打得是这主意。”
　　央央咬唇，之前胖子徐回家偷地图被他爸逮个正着揍了一顿。所以她只能从商熙这儿入手了。
　　谁知商熙悠悠开口：“鹿娘山没有朱雀，朱雀在昆仑。”
　　央央一惊：“你看过剧本了？”
　　“嗯。”商熙点头，淡淡地补了句：“傅小姐拿给我的。”
　　央央想起关于他和傅如意的传闻，忍不住看向他，微光在商熙脸上流动，却看不出情绪。
　　“剧本写得很好。”
　　商熙的夸奖让央央有些雀跃。剧本的灵感其实来自她的黄粱一梦，梦境中，她看见了一只火红的朱雀，朱雀美极了，像是画里跑出来的神仙，她忍不住想要靠近，风雪却困住了她的脚……然而，北回归线横穿而过的彩虹村，只有终年绿树成荫的鹿娘山，没有白雪皑皑的昆仑。
　　央央会意，商熙的话是指她那晚信口胡邹——“鹿娘山住了只朱雀，邀我去山中一聚。”
　　她有些头疼，不该编瞎话。
　　“剧本里的昆仑，不一定非得是长白山的昆仑。它也可能是查理一生追求的冒险意义。就像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但或许真正的经书，根本不在西天，而是在他们心中。”
　　这一番话云里雾里，央央只是心下想着，便这么说了，彼时年少的他们都不曾真正明白。
　　“所以嘛……”央央抬头：“许老师说，一名出色的编剧必须是一位坚定的实践者，要彻底与笔下角色合二为一。”
　　“看来顾小姐是想学查理闯一闯鹿娘山了？”
　　呃，不用这么直白吧。
　　央央清清嗓：“查理是在一座庙里醒来见到朱雀的，听徐叔叔说，鹿娘山里也有一座山神庙，我打算带着帐篷去住一晚，体会下查理的真实感受。”
　　想了想，她又补充：“我还没找到查理会梦见朱雀的原因，许老师说这个是剧本的基石，对我很重要。”
　　“但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商熙脱口而出，又惊觉不妥，半晌，他说：“七月初七前后，会有土星合月的景观，鹿娘山是绝佳的观测地，那时你可以跟我一块进山。”
　　这算是……邀约么？
　　央央笑起来，郑重地点头：“好。”
　　提琴声穿透海雾缓缓而来，两人停下脚步，《春光乍泄》的壁画下，演奏者正忘情地拉动琴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干。
　　一年前，有名立陶宛的学生路过此地，被村里的民俗吸引住了不少日子，走的时候留下了这幅壁画，成了小岛一景。
　　想起两人初次见面就在这里，央央倒觉得颇有缘份。
　　“你不知道……他画这幅画时，我就站在旁边，原本画上的少年醉酒后，少女是要用毛笔捉弄他的。但是我告诉他，如果我是少女的话，一定先藏起少年最宝贝的那块表，这样才可以给心上人再次登门的借口。最后——”说到这儿，央央得意地歪头：“他采用了我的意见。”
　　商熙朝壁画仔细看去，伸进墙洞的那只手，果然透着细微的亮光，像是手表的反射。此刻少女红着脸望向熟睡的少年，满屋子的春光，泄了一地。
　　“你说得那个人我见过。”商熙声音低低的：“在我来的飞机上。”
　　那晚，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背脊发凉。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永远无法坐上这趟飞机了。当时窗外黑压压的，看不见光，他喃喃了一句，真像个黑洞。旁边那名立陶宛男生却意外回应了一句话，他睁开眼——
　　“吱！”
　　琴弦断了，回忆戛然而止。演奏者带着悲伤离开。
　　巷子深处的屋子亮起了光。
　　商熙收起复杂神色：“到家了。”
　　“嗯。”央央有些失落，她本以为会听到后续，但还是打起精神挥手再见。
　　商熙转身走入月色里。
　　央央走到门边，忽又回头望去，路上空荡荡地，商熙独自走着，几只小虫萦绕路灯飞舞，长夜里，那道背影变成了一地寒霜。
　　“喂。”
　　央央唤住他，商熙回头——
　　“别叫顾小姐了，叫我央央，出车彭彭，旂旐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