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37、第三十四章

　　一觉醒来，央央灵感顿生。
　　她坐在寝室床上大喊——“纪教授是属于我的！”
　　惊得唐心滚下了床。
　　宣誓完毕，央央闷头就干，从天亮写到天黑，从天黑写到晨曦微露，一篇《彩虹旧事》大功告成。
　　小树林基地，众人围坐一团，央央声情并茂地讲着剧本。直到夕阳斜照，故事里的主角才徐徐退场。
　　刘主席最先醒过来，摸着下巴称赞：“有深度。”
　　唐心一把鼻涕一把泪：“有泪点。”
　　老臧最稳重，扶了扶眼镜：“有电影质感。”
　　四人一拍即合，就这本子了！
　　接下来就是确定拍摄地点。整个故事颇具岭南风情，而江宁周边的小镇，皆是江南水乡，基调上还是有差别。
　　最后，刘主席一拍胸脯，豪气万丈：“那就去你家乡拍！咱们顺道旅游一趟！”北方人就是阔绰！三人感动地直冒星星眼。

　　行程还未制定好，央央就接到了辛起电话，说是准备回深圳，想拜拜菩萨再走。于是央央带着他轰隆轰隆坐上火车。
　　一转眼，两人就站在了灵隐寺的黄墙黛瓦下。
　　央央叉着腰，洋洋得意：“听说这里菩萨很灵，很多人拜了后都心想事成，怎么样，够朋友吧！”
　　辛起斜睨了她一眼：“一般般吧，你穿开裆裤时闯的祸，我也没少替你兜着。”
　　“死辛起，看我降龙十八掌！”央央一掌朝他劈去。
　　辛起吃痛地捂住背：“死丫头，佛祖看着呢！”
　　“佛祖只会感谢我替天行道。”
　　央央大摇大摆地跨进寺门，辛起忿忿跟了上去。

　　从大雄宝殿到末端的藏经阁，有长长的阶梯要爬。
　　两人一面用心斗嘴，一面诚心拜佛，路上蓝天白云，阳光充足，竟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辛起跪在蒲团上，煞有介事磕了三个响头。
　　央央将红烛插进香灰里，双手合十：“菩萨啊菩萨，您能百忙之中抽个空，保佑辛起一夜暴富。”
　　“呵呵。就不劳您费心了。”
　　央央隔了一米远，都能听到辛起话里的咬牙切齿。
　　“干嘛啊，不是何以解忧，唯有暴富么……”
　　“暴富没错，”辛起冷笑，伸手一指——“可你对着这位菩萨许愿，怕是没安好心吧。”
　　央央抬头，正中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济公堂”
　　得，拜错地儿了。
　　央央自知理亏，她碰碰好友的肩：“为了弥补失误，我愿意祭出五万块压岁钱，趁菩萨显灵前，先下个注！”
　　辛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央央，才说道：“敢情你是变着法儿支援我？”
　　“不是支援。”央央故作老成地摆手：“是投资。投资的不是手机店，是你。我看好你发财的能力，还指望你将来带我扶摇直上呢！”
　　听她这么一分析，辛起乐了，反正钱不多，话在理，他也不矫情：“行，那我得好好干，不能让天使投资人失望！”
　　见他爽快收下，央央也算了却了桩心愿。其实五万块里有三万是余露华给的，她坚持让央央保密，也不敢多给，怕辛起发现端倪。
　　央央觉得露华爱的辛苦，不禁想替她问问少年心意。
　　于是趁着回廊休息时，她小心试探道：“那天你出去抽烟，跟露华说什么了？我看她走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辛起仰头灌了口矿泉水，耸肩：“我告诉她，我在广东有女仔了，让她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是男人，个个都比辛爷好。”
　　央央白他一眼，敢情你大爷是在演《甜蜜蜜》呢，这鬼话连篇的她才不信——
　　“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我骗她的。”
　　果然。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争取一下。
　　辛起从兜里摸出烟和火机，打了几次没能点燃，又发现还在寺庙，便放了回去，靠在立柱上平静开口——
　　“我爹出事后，有天门铃响，我去开门，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个情况，一个老太婆就扑通一下跪到了我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喊着她把棺材本都拿去放债了，如今儿子死了，媳妇大着肚子，我爹要是还不上钱，她们一家老小就只能撞死在我家门口……”
　　说到这，辛起苦笑：“我赶紧扶她起来，见她一把年纪头发都白了，我翻遍所有的口袋，凑了几千块给她解燃眉之急……第二天，又有人上门要债，这次换成了杵根拐杖的大叔，后来陆陆续续还有抱孩子的寡妇、坐着轮椅的年轻人、拿着刀的彪形大汉……最搞笑的一次是来了个兄弟，我俩坐在屋子里，对着空荡荡的墙壁抽了半小时烟，他走的时候，还倒给了我一百块……”
　　平淡的叙述剧烈撞击央央的心，她曾设想过万般辛起的处境，都不如此刻轻描淡写的血淋淋。
　　“那段时间，我最怕的就是门铃响，只要听见叮咚，我就条件反射起鸡皮疙瘩，因为我不知道，门的那一边，是想要杀你全家的亡命鬼，还是哭天抢地的可怜人……我总算见识了书上说的人间百态，每一个要债人的背后，也不见得比我轻松多少……”
　　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终于在菩萨前，阳光下，被娓娓道来。辛起仿佛卸下了重担，释怀一笑——

　　“众生皆苦么，我倒是懂了，却不希望她懂得。她那么美好，理应活在美好里。所以，我愿意放手，求她一生平安幸福。”

　　红烛烧尽，观音流了泪。
　　央央松开攥紧的掌心，眼角滚动着晶莹。
　　她原本以为，盘亘在辛起和露华之间的，是金钱，如今才明白，阻挡他们相爱的是相爱本身。
　　有情人终成眷属竟成了世上最难偿的愿。
　　央央不愿认命，她擦干眼泪，换上笑容：“辛起，你要努力，努力暴富，再把露华娶回来，照样给她美好的一生！”
　　听完她的革命宣言，辛起压抑住笑意，指了指漫漫山路，说——
　　“那就一鼓作气爬上去，许个大愿！”
　　“走！”
　　央央率先迈开步，恨不得扎个“必胜”头巾。
　　辛起望向山顶佛堂，少女的背影英姿飒爽，他突然觉得前路崎岖，也并非不可战胜。

　　登顶后，为表诚意，央央大手一挥，将身上的现金都捐做了香油钱。
　　很快，寺庙的和尚就送来了功德簿，央央把笔递给辛起让他赶紧许愿，好歹下了血本，菩萨总会看一眼。
　　辛起也不客气，洋洋洒洒写下——余露华。
　　而央央就没那么干脆利落，她拿着笔反复斟酌，思前想后，她决定看看别人的留言，汲取下灵感。
　　佛像下，宣纸轻轻翻动，无数善男信女的心愿，被悄悄听见。

　　突然，一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央央愣住。
　　纸张便定格在那一页。
　　山脚钟声响起，漫天香灰入眼。
　　一颗滚烫泪落在宣纸上，晕染了笔墨。
　　央央拉了拉身旁少年，喃喃开口——

　　“他来过。”

　　辛起转头看向功德簿，看见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字：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风吹来，檐下的风铃叩响了梵音，九霄之外，浮云流转。
　　虔诚的信徒湿了眼。
　　他来过，商熙来过。那晚港滩边的身影，没有看错。
　　央央抬头，几只山鹰在空中盘旋，等着要托付的思念。
　　她笑起来，轻轻落笔，墨汁侵入宣纸，化为了最深情的祝愿：

　　忽乘青玄，熙事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