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31、第二十八章

　　还未入席，前厅就一片觥筹交错。
　　谢老先生的到场让原本入座的宾客，又纷纷起立上前，热络地想要攀上几句话。可惜谢老向来严肃，对这些曲意逢迎的人，心底多少有些不屑，所以面上只是淡淡的。唯独见到外孙女，才稍露笑颜。
　　“顾心安，不错啊，我听你妈讲又考了前几名。”
　　“那是当然，谁叫我是谢重山的外孙女呢，自然事事要比别人强，才配得上这个身份。”顾心安骄傲地昂头。
　　“好！有志气！”谢重山朗声大笑。周围的人更是啧啧赞叹谢老有福，谢家尽出好儿女。
　　是谢家，不是顾家。

　　正好顾家人迎了上来，老太太热情地同亲家打招呼。
　　谢老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爸。”顾展怀走到谢老身边，接过他提来了酒。
　　谢重山眯着眼，看着女婿身后的少女，没有怯场，没有唯唯诺诺，笑容里，除了礼貌，看不见讨好。
　　倒是超乎了他想象。
　　谢美荷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开口道：“爸，我给您介绍，这是——”
　　谢老摆手：“先进去吧，要开席了。”
　　他是坚决反对顾展怀接回女儿的，只是拗不过美荷的坚持，才松了口。但并不代表他就接纳了顾央央。
　　更何况，今日是谢家儿女的场合，不宜让外人扫了兴。
　　谢老冷着脸，不再看央央，进了宴会厅。
　　在场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儿，哪里看不懂风向，于是都只当少女不存在，围着真正的千金一通夸奖。
　　央央被挤出人群外，忽觉空气都清新了。她看了看表，离开席还有段时间，她向父亲比了个手势说打算四处逛逛，很快就回来。
　　顾展怀虽然不放心，但又想待会应酬起来确实无法顾及她，只好叮嘱央央别跑远了。

　　雕花的长廊里挂着一排排油画，央央逛得索然无味，但好在落得轻松，刚刚在前厅，每一秒都如芒在背，每句话都得斟酌再三，怕伤了父亲体面，怕惹了谢家和气。
　　想到这儿，央央开始怀念起渔村来，不知道辛起去了广州没？露华在北京戏排的怎样？还有胖子徐，走之前听说他打算辍学，希望他千万别冲动。
　　那日海边烧烤，豪情壮语犹在耳。
　　央央吸了吸鼻子，大家一定要努力啊。就像阿熙说的，分别是为了再重逢。
　　闲逛了会，她准备掉头回前厅，却蓦地被撞了一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匆匆经过她，擦肩时，央央瞧见男人通红的眼里迸发出凶狠的目光，手里还拿着一把火钳。
　　有问题！
　　央央直觉跟了上去，不想几个转弯间就跟丢了，反而误打误撞进到了博物馆，馆里的展品画册记载着饭店百年历史，央央看了看钟，还有些时间，便饶有兴趣地品读起来。
　　原来饭店的前身是个小旅馆。多年前，有个落魄的画家流落至此，恰逢大雪，画家发着高烧衣衫单薄地蜷缩在旅馆门口，以为肯定熬不过这一晚了，谁知，好心的服务员竟将自己的宿舍让给了画家，又送来一碗热粥。
　　次日，画家的烧退了，他感激上天眷顾重新振作起来。
　　虽说他终究没能成为出色的画家，但却做了一名富有的商人。发家后，他娶了那位倾心相助的服务员，可由于微时陪画家颠沛流离，服务员没享几年福就患病离世了。
　　此后，画家一直并未再娶，不仅如此，他买下了那家小旅馆，用了半辈子光阴悉心打理，才让小旅馆有了如今规模。
　　而其中“万华”二字，正是画家太太的闺名，可见其思念亡妻之情。
　　博物馆里还挂着一副牌匾，是画家亲自题的字——“故剑情深”。他将自己比作汉宣帝，一朝得志后，仍不忘结发糟糠。
　　央央忍不住感叹：“看来无论是古代君王还是当今富豪，都不乏痴情人啊……”
　　“小姐说错了，痴情是居高位者给自己立的牌坊。”
　　央央转身，好奇是谁语出惊人。
　　“是你？！”
　　来人先她一步叫出声。
　　央央看清来人，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岁数应该和自己一般大，穿着西装，神采飞扬，可央央并不是认识他。
　　“我们……认识？”
　　少年上前一步，伸出手：“现在认识了，我叫陆时节，你呢？”
　　“顾央央。”
　　她迟疑地伸出手，却被少年一把握住：“总算知道你名字了。”
　　总算？央央还未及多想，便听陆时节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来参加生日宴的。”
　　“咦？该不会是顾心安的生日宴吧？”
　　“嗯。”央央老实承认，看样子少年也是来赴宴的。
　　“是了！”陆时节忽然想到什么，兴奋起来：“你也姓顾，那一定是顾叔叔老家的亲戚了。怎么没听心安提起过呢？欸，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江宁市？打算呆多久呢？不会参加完生日宴就回去吧？你家在哪里呢？”
　　连珠炮式的提问让央央觉得每一个都很难回答，她索性岔开话题：“听你刚才的言论，似乎不赞同我对汉宣帝及画家的评价，我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陆时节闻言，笑起来：“可说好了，我解了你的惑，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不说就算了。”央央耸肩，抬脚要走。
　　少年慌了：“欸，怎么还恼了？算了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央央停下脚步，嘴角忍不住上扬。
　　“其实吧，这汉宣帝在发妻许平君死后，就另立霍光之女为后，而据我所知，画家虽没有再娶妻，但也是有好几门姨太太的。”
　　陆时节讲起典故来，也是头头是道：“所以嘛，对男人尤其是权贵者而言，名利当前，女人都是浮云。帝王若是冠上痴情的名头，那光环效应是普通人的两倍，说近了来看，他们也没什么损失，说远了来看，还能赚个流芳百世的佳话，何乐而不为。”
　　“照你这么一说，人间真情皆不可信也？”央央佯装失落，反问道。
　　“那也未必。”
　　陆时节站到央央面前，盯着她，认真地说：“比如此刻，我就相信人间红果果的真情。”
　　央央抬头，对上少年赤裸裸的目光，心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她本能退了一步，少年又固执地上前一步。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
　　“陆时节，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
　　娇俏的声音响起，央央松了口气。
　　话音未落，顾心安走了进来，她看见央央，一愣：“你…怎么也在？”
　　央央还在犹豫如何作答，陆时节就先开了口：“我也是随便逛到这里，没想到碰巧遇见了你的……你的……”
　　“姐姐。”两位少女异口同声。
　　陆时节正犯愁如何形容，蓦地听见回答，一喜：“我就说嘛，欸顾心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堂姐啊？没听你提起过啊？”
　　顾心安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央央：“以后再跟你说。陆伯伯一直找你，快开席了，你还不快随我去主厅。”
　　说完，又对央央说：“你也一起来吧。”
　　贵人恩赐宫女的口吻。
　　央央差点抱拳回了句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