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27、第二十四章

　　傍晚的饭局，商熙摆在了海西街尽头的龙虾餐厅，央央沿着海滩过来时，发现唱片店的老板已经不喝啤酒，改和芳华酒铺的美姨唱卡拉OK了。夕阳里弥漫着中年人的粉红泡泡。
　　央央会心一笑，夏天果然是恋爱的季节啊。
　　餐桌摆到了沙滩，上面铺了红白格子布，放了烛台，颇有几分情调。央央就坐，默默感叹商熙实在太壕了，这可是渔村最贵的餐厅。
　　商熙虽然没提，但辛起清楚他是感激自己进山搭救的仗义，还有保守秘密的诚信。所以点餐时也没客气，大笔一挥，刷刷勾上了蒜蓉大龙虾、咖喱炒蟹、清蒸鲍鱼、鱼生拼盘……总之从最贵的点起，看得央央是心惊胆战。
　　辛起凑到她耳边：“你心疼个啥，反正像他那种大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你以后做了少奶奶多买几个包包就习惯了。”
　　“……”央央语塞：“你瞎说什么呢。”
　　辛起不客气地哼了声：“谁都看得出你俩关系不一般，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央央囧，决定转移话题。她戳戳辛起，看向他旁边的余露华，问道：“喂，你的追女计划怎样了？”
　　“别提了……”辛起五官挤作一团：“前几天我找了个机会跟她表白，结果她竟然一句话没说就走掉了。”
　　“一句话没说？！”央央难以置信。
　　“对啊！”辛起哭丧着脸：“你说，明明是她先写的情书，怎么写完就不负责任了，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按理说不应该啊，”央央赶紧替好友分析：“会不会有什么苦衷，比如——”
　　“抱歉。”商熙冷冷打断两人：“我是不是该给你俩单独开张桌子。”
　　阴阳怪气的，辛起翻了个白眼。
　　“不用不用，还是大家坐一块儿比较热闹。”央央赶紧圆场：“要不，咱们先举个杯？”
　　商熙的脸色稍霁，正要端酒，余露华却抢了先。
　　“我先敬你。”
　　众人愣住，不知她是何用意。
　　余露华举起酒杯，对着商熙说道：“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爸爸介绍工作，我才有机会回到自己喜欢的舞台上。”
　　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奸情吧。辛起和央央头上飘过一抹翠绿。
　　“咳咳。”商熙有些尴尬：“你爸爸在印尼还好么。”
　　“很好，他寄了信回来，说是已经适应了海上生活。”
　　“那就好，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余露华却摇摇头：“不，这对我很重要，我不仅要感谢你，还要感谢央央。”
　　“我？”央央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是的，如果没有你的话剧，许老师就不会找我。”
　　“许老师联系你啦？”央央开心地问道，比赛完后，她就将演出录像带寄给了许老师，许老师当即就问她要了聪嫂家的座机号码。
　　“没错，许老师说我是天生的演员，就应该活在舞台上，恰好他有部剧，说是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我，所以他让我去北京。”余露华举杯的手微颤，复又握紧，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我答应他了，下个月就走。”“……”
　　怪不得辛起的表白没有回应，央央停在嘴边的“恭喜”，因着好友的心意，变得五味杂陈。
　　“你们愣着干嘛！”辛起大大咧咧地站起来，也端起酒：“这是喜事儿啊，看来辛爷我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
　　“你也要走？”央央震惊，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辛起故作轻松地回答：“我家老头子撞了好运，调到广州去当校长了，我跟我妈自然是跟着去享福的。”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姑娘，姑娘站在月光下，也看着他。银白的光辉照着她的羽毛，仿佛下一秒她就飞向了蓝天碧海。
　　“恭喜你……露华，你未来一定会成为最顶尖的女演员。”
　　辛起笑地很努力，以至于红了眼眶。他刚刚说服了父亲，让自己单独留在渔村高考，但现在他留或不留……都已经不重要了。
　　“谢谢你，辛起。”
　　余露华舒展了眉眼，笑起来，酒却晃出了杯。
　　央央看着强颜欢笑的两人，心中苦涩蔓延，明明那么不舍，却还是不得不转身，不得不成全。
　　终于，商熙起身结束了这场僵局——
　　“分别意味着再见，我们为重逢干杯。”
　　酒杯在海浪中碰撞，谁也没料到，这一顿晚餐，只是拉开了是别离的序幕。

　　次日，方茵和商维德去了省城试婚纱，方茵说，她替人做了一辈子衣裳，这件嫁妆，她也希望由别人为她而做。
　　两人的婚礼现场布置得小巧精致，街坊们都收到了请柬，至于双方家人，商家目前形势微妙，叶老太太不方便出面，就由商熙代表。另一边的方家，老爷子依旧固执，方小野宽慰方茵，说自己会到场祝贺，不至于让方家没人。
　　方小野是方茵在阿里山支教时捡来的孩子。当年他只有六七岁，无父无母，山野里长大，与豺狼为伴，偷鸡摸狗为生。方茵见他身世可怜又聪明机灵，便把他带回方家悉心教导，多年来一直亦母亦姐。
　　而方老爷子膝下无儿，后来又把独女赶出了家门，随着他年龄增长，身体逐渐衰弱，家业开始面临无人继承的尴尬。老爷子这才决定重用方小野，方小野果然也没让他失望，很快就将作坊式的卤肉饭店变成了连锁品牌，生意是越做越红火。
　　方小野其实只比央央年长十岁，但因为与方茵姐弟相称，央央才多了个小叔。只是这位小叔对她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小时候回台北，方茵常会把她托付给方小野照顾，方小野有时待她很好，会满足她一切要求，去游乐园买棒棒糖读连环画等等，有时又冷酷无情，看着她摔倒流血无动于衷，若是她还敢大声哭，更会被骂上几句。
　　想到要接待这位古怪的小叔，央央心有余悸。当她向商熙提起这事时，一向游刃有余的少年却皱紧了眉头：“让我来接待他吧。”
　　是她看错了么，阿熙眼底闪过了一丝……担忧？等她再看清楚时，少年又往常的波澜不惊。
　　“那是什么？”
　　央央指着桌上一叠资料问道。
　　商熙抽出其中一张表格，笑道：“我问辛叔叔要了你的成绩单，目前看来，足够申请不错的大学，不过接下来半年，你要争取考得更好。”
　　说完，他又将一摞书递给央央：“这是托福和SAT的资料。回美国后，我会视频辅导你，不过我已经在省城帮你看好了语言机构，等二叔他们婚礼办完，我就带你去看看。”
　　“至于学校，”商熙快速地敲打键盘，调出网页：“你想要学习电影专业，那就考纽约大学。等材料准备好后，我帮着你申请，不会有问题。”
　　一气呵成，商熙微笑看向央央，却见她并没有预期的反应。
　　央央捏紧了掌心。其实那晚和方茵聊完后她便有了决定。她钟爱中国古典戏剧，因此美国并非她当下最想去的地方。
　　“抱歉，阿熙。”央央深吸一口气：“我想考江宁的戏剧学院。”
　　少年的笑容僵在嘴角。
　　“我希望我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这样我才能更有底气地站在你身边，说好了并肩作战，怎么能躲在你身后，不战而胜。”
　　央央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像鼓点落在少年心间。
　　原来，他的姑娘想做仗剑四方的英雄，商熙的脸上滑过无数情绪，最后只剩由衷的赞赏。
　　是他小看了她。
　　商熙抬头，轻笑：“看来，接下来的四年，我得努力攒机票钱了。”
　　少女绽放出巨大的笑容，她跳下椅子扑入少年怀中：“我也会努攒钱的！到时候你带我玩遍纽约！”
　　“好。”商熙宠溺地回应。
　　央央的气息就在耳畔，她坐在自己腿上，只穿了件T和短裤，商熙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将手缓缓伸向少女的背部。
　　砰，胸扣解开掉落，柔软的肌肤与他紧密相贴。
　　央央面色潮红，她知晓商熙的意图，但身体却没了力气，任由少年轻抚着，像躺在一片棉花上。商熙俯下身，把少女压在沙发上，动情地吻住她，手慢慢滑向小腹……
　　叮咚。
　　门铃响起，打断了屋内旖旎。
　　央央瞬间清醒，她软软地推了推少年：“阿熙…有人敲门。”
　　“别理他……”少年埋着头，舌尖在她的颈后游走。
　　叮咚。叮咚。
　　访客似乎很有耐心。
　　“阿熙……”央央继续催促。
　　“见鬼。”商熙低低咒骂了句，终于起身。央央赶紧坐起来，整理好衣衫，脸上的红润还没褪去，就听见少年冷漠的声音——
　　“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院子里的葵花开得正好，央央探出头去，就看见明黄的花瓣印在深绿裙角，显得格外衬眼。
　　“老太太让我留下代她参加婚礼。”来人也不恼，好脾气地解释道。
　　商熙倚着门框，丝毫没有要让对方进来的意思：“出门左转，走到底有家日落饭店，你可以住那里。”
　　“可是祖母备了贺礼，让我亲自给商先生呢。”来人晃了晃手中礼盒，装作苦恼的样子。
　　“二叔去省城了，稍后我转达他来饭店找你。”少年不为所动。
　　来人眼神一黯，很快又笑起来：“那好，我先去饭店等着。等婚礼结束了，祖母让你同我一块回大马。”
　　“什么时候回去我自有打算。”商熙淡淡回绝：“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来人低下头，小声道：“那…我先走了。”
　　“嗯。”
　　来人不舍地转身。
　　“等等——”
　　身后传来声音，商熙回头。
　　央央走出来，看向门外的姑娘，姑娘穿了件墨绿旗袍，浓重的色彩在她身上并不出老，反倒有种大户千金的优雅贵气。
　　“你就是叶小姐吧？”央央已经猜出了来人身份，应该就是那位叶家大少的养女。叶晚点头，微微打量少女：“你是……央央？”
　　“你认识我？”
　　“经常听商熙提起你，久闻大名。”叶晚浑身洋溢着温柔。
　　央央看了看商熙，少年的脸色并不太好，似乎在埋怨她留住了来人。
　　可是……叶小姐愿意倾心帮助阿熙，不管是出于何种情意，央央都是感激的，她无法看着姑娘失望地离开，所以——
　　她拉起叶晚的手，亲切说道：“如果叶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家，不过得委屈你跟我挤一张床了。”
　　“太好了！”叶晚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央央：“不嫌弃，乐意之至。”
　　“央央——”商熙不可置信地开口。
　　“那咱们先这儿吃过晚饭，我再带你回去。”央央不容商熙拒绝，将少女招呼进屋，坐下。
　　商熙跟在两个姑娘后面，无奈地将叶晚的行李放到玄关。
　　“叮铃铃——”
　　斗柜上的座机响起，商熙望向客厅，央央和叶晚已经聊上了天。
　　他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那头刚说了一句话，商熙脸色徒然一变。
　　接着越来越凝重。
　　握住听筒的手青筋凸显。
　　窗外，乌云遮住了黄昏。
　　一道惊雷凭空闪现，将沙发上的姑娘吓了一跳。
　　啪。
　　商熙挂了电话，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缓缓走向客厅，
　　讲到兴起处的央央，感受到异样目光，抬头。
　　少年的每一步犹如千斤重。
　　她忽然有种预感，少年只要一开口，自己便会堕入无间地狱。
　　短短几米，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少年站定，紧紧拥她入怀。
　　下一秒，残酷的话语就在耳边响起。
　　“方阿姨和二叔……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