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26、第二十三章

　　茶饮尽，故事讲完，方茵长舒一口气，擦了擦眼角，却发现是干的。而一旁的央央早已热泪盈眶。
　　原来，父母的爱情就像玫瑰一样灿烂，一样…花期短暂，短暂到，她还没来及看上一眼。
　　“爸爸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抛下你，娶别人，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你最好的朋友？”
　　对于顾展怀的决定，央央是怨愤的。
　　“傻孩子。”方茵笑道：“世界上哪有说得清的是非黑白。他是苦过来的孩子，早年生活艰辛，好不容易谋得一个体面职位，自然非常珍惜。何况，娶了美荷，就等于有了光明仕途，多少男人求之不得。”
　　所以美荷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姓谢，对么。
　　入口的茶忽然变得苦涩，央央心底生出鄙夷。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槟城呢？”
　　“因为心存侥幸。”
　　十六年前的婚礼上，方茵选择沉默离开，所以这么多年来，那句“为什么”才会一直如鲠在喉，让她可以欺骗自己他是有苦衷的，是不得已，她为他找了千千万万的借口，找到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她始终无法死心，新的开始，也就无从谈起。
　　于是，她来赴约了，来面对真正的答案。槟城的日子，男人像以前一般甜言蜜语，也一如既往地逃避问题。但方茵却没了年少时的耐心。
　　不知为何，每多呆一天，她对渔村的想念便多了一分。她终于忍不住和男人摊牌，男人却支支吾吾，说自己正值事业关键期，但保证会对她和央央好。
　　金屋藏娇么。方茵冷笑，她堂堂方家小姐，不必沦落至此。
　　当夜，她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登上飞机。
　　这一次，换她先不告而别。
　　“那时我看着他的脸，竟觉得那样陌生，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些年我念念不忘的，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吉他手，而不是眼前磨平了棱角的平凡人。”
　　方茵拿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软糯的饼皮在舌尖融化，甜甜的。
　　“那，德叔呢，你答应嫁给他，是因为爱…还是别的？”
　　比如搭伙过日子，央央不免担忧。
　　“嗯…其实纯粹热烈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方茵认真回答。
　　“如果是这样，那还是别——”
　　“可是呢，”方茵截出女儿的话，宠溺地抚过她耳边的发：“爱的形态分很多种，和你爸爸那是干柴烈火，和你德叔，便叫做细水长流。”
　　那她和商熙呢？央央笑起来，说不定是对亡命鸳鸯。
　　“以前我总觉得你年纪小，不懂这些，所以一直没有提。后来怀德劝我，说你总归要长大，迟早会明白，童话故事里王子公主大概率都不会有好结局。”
　　说到这，方茵叹口气：“可这些，哪能是一个故事就能让人明白的，人生起起落落，聚散无常，都得你亲身走一遭后，才能尝出这百般滋味。”
　　央央咀嚼着母亲的话，虽然她还尚未历经世事，但也懂得上昆仑的路，没有一蹴而就的缆车。
　　“不过呢，”方茵忽然严肃道：“有一件事，却需要你越早明白的好。”
　　央央的心提到嗓子眼，会是指……她和阿熙么。
　　晚风里，屋檐下挂着新做好的旗袍。
　　“我22岁那年，就拿到了Ferragamo的offer，却因为你爸爸放弃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在一年后，有学姐邀请我参与一部好莱坞电影的制作，谁知机票都买好了，你爸爸却苦苦求我不要走。现在想来，他不过是自私，怕我先丢下他。可笑的是，我却以为那是爱。后来，想要帮我的人都渐渐远离了我……直到你爸爸结婚，我才彻底心灰意冷，过起了从不曾想过的平凡生活。”
　　方茵语气的遗憾，让央央情不自禁地难过……原来，她的母亲本是要站上光彩夺目的舞台，握住全世界最昂贵的剪刀的，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场相遇化为了泡影。
　　“所以啊……”方茵眼底晕起雾霭：“爱情固然可贵，可世上可贵的东西多了去，比如只有一次的生命、雪中送炭的朋友、彼此守护的家人和闪闪发光的梦想。若是为了爱情丢掉其中一样，便是丢掉了灵魂，灵魂都没有了，又怎会值得被爱？”
　　先成为更好的“我”，才能经营好“我们”。可惜，她终究明白得太晚。
　　央央望向满天星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认真地和她谈起人生，却不承想，竟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

　　婚礼被提上日程后，方茵打了个电话回台北老家，方老爷子依然拒绝认这个女儿，倒是接电话的方小野沉默了许久，说了句恭喜。
　　接着，方茵和商维德开始紧锣密鼓地采购喜糖，制作请柬，又马不停蹄地联系场地。最终，婚礼定在了小岛南面的椰风教堂。
　　雪白的大理石柱撑起红色圆弧顶，与蔚蓝的大海交相辉映。
　　央央趴在栏杆上，迎着海风，惊叹道：“在这举办婚礼实在太浪漫了！”
　　“那以后就在这里举办。”慵懒的声音响起，央央一回头，就看见了商熙，明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T，他却穿得好看极了。
　　“想什么呢。”商熙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肩，贴在她耳边：“今晚，我们请辛起和余露华吃饭。”
　　不是我和你，是我们。
　　央央脸一红，微微躲开：“妈妈和德叔他们看着呢……”
　　“放心吧。”商熙狡黠一笑：“他们正在和神父商量婚礼细节，再说……迟早要告诉他们的，不是么？”
　　话虽如此，央央还是有些不安：“你说，我妈她会不会气得当场晕倒？”
　　一想到方茵可能的反应，她就生无可恋。
　　商熙被逗笑，轻戳她的脑袋：“方阿姨好歹经历过大风大浪，哪能像你说的这般喜怒形于色。”
　　央央低下头，她其实也明白，可正因为太想珍惜，才会小心翼翼。
　　像是懂得她的心情般，商熙耐心地安抚道：“我理解方阿姨的顾虑，商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有光鲜的一面，自然也有见不得光的手段。”他顿了顿，看向波光潋滟的海面，开口道：“老太太……已经醒了。”
　　“真的？”央央惊喜地转头。
　　商熙点头：“海神祭那天，有人专程从大马赶来通知我，说老太太已经醒了多时，秘而不宣是为了将潜伏在商家的内鬼一网打尽。果然，她那儿子很快就按耐不住有了行动，这样一来，他们的底牌被彻底暴露。但不巧的是，我的行踪也被泄露了，于是他们决定鱼死网破，派杀手来取我手中的一把钥匙，钥匙事关我爷爷的遗产，对商家很重要。”
　　“所以，那天你突然去省城是为了见报信人么？”
　　“没错。”商熙无意隐瞒：“来的人是老太太的孙女，也就是叶家大少的女儿。”
　　“那她——”
　　“叶家大少生不出孩子，她是老太太从福利院领回的。”
　　原来如此。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了回来。”商熙抱紧怀中少女：“还好你没事。”
　　央央心头一暖，刚想宽慰少年，却又听他说：“我保证，鹿娘山的事不会再发生，以后我会尽一切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央央对上那双温润眼眸，坚定地回答：“我不要做被保护的人，我想站到你身边，同你一起战斗。”
　　金灿灿的太阳照着大海，商熙眼眶温热，头埋进了少女颈窝。
　　半晌，轻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