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21、第十八章

　　朦胧中，央央被人轻轻摇醒，她强撑着睁开眼，看见了一张天狗面具。刚想开口，嗓子却疼得冒烟，久未进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天狗男将一晚清水递到她唇间，示意她喝下。
　　央央有些诧异，那时在客房，戴天狗面具的南洋人眼神凶狠至极，可眼前这人并无恶意，举手之间，似乎还带着……温柔？
　　见少女没反应，天狗男小心扶住她的背，将碗倾斜，甘洌的水流入喉咙，央央顿觉舒畅许多。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查看起央央被缚住的手腕，粗麻绳将她白皙的肌肤勒出了几道血痕。
　　天狗男一顿，随即回神，快速解起麻绳来。央央看着他，突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砰！”
　　门再次被推开。蜥蜴男走了进来，天狗男镇定地收回手，用杂草掩盖解了一半的绳结。
　　“那小子怎么还没来！”蜥蜴男不耐烦地看了眼顾央央，留意到她脚下的碗，不悦道：“你给她水喝作什么？是怕她没力气逃跑吗！”
　　天狗男站起来，淡淡地比划——她要是死了，不就白费功夫了。
　　“这丫头哪有那么容易死！”蜥蜴男一脚踢翻碗，警告：“你可别误了大事！否则大家都得死！真搞不懂老大怎么会信任一个哑巴！”
　　“误大事的是你！”牛头男的声音传来：“如果不是你跟丢了商家少爷，我们根本不用抓这小姑娘来。”
　　他的汉语并不灵光，语气却不容置喙。蜥蜴男不敢多言，退到一边，狠狠瞪着天狗男。
　　牛头男环顾四周，在经过打翻的碗时稍顿，接着看向天狗男：“你确定他会来救这丫头？”
　　天狗男点头——我看见他进山了。
　　牛头男目光收紧：“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天狗男略一沉吟，抬手——鹊桥街，我见他急匆匆在找什么，就趁着人多，把这丫头的面具和纸条放到他手上了。
　　牛头男不作声，打量着眼前人。一旁的央央手心里全是汗。
　　半晌他开口：“再等十分钟，如果商少爷没来，就杀了这丫头。”
　　蜥蜴男嚷嚷道：“干脆现在就杀了这丫头，我保证下山把那小子给你抓来！”
　　牛头男抬手就是一巴掌：“蠢货！商家少爷没那么容易对付！”
　　他记得资料上有写，叶老太太对这位继承人很是上心，虽没养在身边，但却派了心腹去照顾，商少爷从七岁起便开始了各种训练，除了金融、投资等课程，还包括格斗、射击、反侦察一类的教学。如果事先没有周密计划，很难将他一击拿下。
　　想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对天狗男说：“好好看住这丫头。”

　　门从外面锁上，一丝浑浊的天光从瓦缝漏下来。
　　天狗男蹲下身，一语不发继续解绳索，不料由于死结太多，绳子又粗，一时间竟无法弄开。
　　“柴堆里有把匕首。”央央忽然开口。
　　天狗男手上的动作一滞。
　　“快去拿……”央央低声催促。
　　天狗男走过去，果然，在潮湿的木柴里有一把被牛头男踢飞的匕首。
　　锋利的匕首很快便割断绳索。
　　央央揉着胳膊起身，脚下忽地一软，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
　　她鼻子一酸，内心的冲动呼之欲出。
　　这时门外传来开锁音。
　　糟糕！被发现了！央央心头一颤。
　　木门被一下推开，央央紧张到发抖，一只温凉的手牵起她，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掌心，她蓦地冷静下来。
　　只一瞬，那只手便离开了自己，央央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天狗男已将散在地上的绳结拾起，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双手打了个活结。
　　一瞬间，央央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电影情节，她握紧匕首，深呼吸。
　　当牛头男适应屋内黑暗看向两人那刻，央央已经上前两步，将冰冷的刀尖对准天狗男喉咙。
　　“别动！不然我杀了他！”央央厉声喊道。
　　“你觉得我们为会为了个哑巴放了你？”紧随其后的蜥蜴男嘲讽道。
　　央央昂头：“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试一试。“
　　牛头男拦住上前的手下，开口：”商家少爷已经死了，你逃出去也救不了他。”
　　“我一个字不会信！要么放我走，要么他就死！”顾央央将刀尖向前推了两寸，视死如归。
　　牛头男玩味地盯着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倒是挺有勇气，可惜啊可惜，他眼神一凛：“你当然不会信，你比谁都清楚，他还活着。”
　　他将目光移到那张天狗面具上：“我说得对吗，商少爷？”
　　冰凉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细雨没入泥土，一点点稀释着殷红的鲜血。
　　余露华摊坐在地，她看着刚刚将自己绊倒的人……不，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恐惧地捂住嘴。
　　辛起沉着脸，努力让自己镇定，他将手放在那人鼻下，没有呼吸，应该是后脑撞上坚硬的山石致死，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外衣被人拿走了。
　　浓雾里，血腥弥漫，几只乌鸦的蹄声划破夜空。

　　潮湿空气灌入破庙，窗棱呼呼作响。
　　天狗面具被缓缓摘下，商熙清冷的面孔出现在黑暗中。
　　他冷静地看向牛头男，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牛头男负手站在原地，用俚语道：“我让天狗去商宅门口守株待兔，你却说是在鹊桥街见到商家少爷的，我就开始怀疑了……”
　　没错，商熙下船后先是回到商宅，一进屋他就发现气氛不对，于是立刻混进热闹的长街，很快有人塞了东西给他，他便将计就计，装作心急缭乱的模样，引蛇出洞，在半山腰解决了跟踪的天狗。然后扮成他的模样，来到破庙。
　　牛头男又看向央央：“我说你死了，这丫头一口否定，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央央一惊，原来自己早就露出了马脚。
　　“是我疏忽了……”商熙捡起地上的匕首，漫不经心摆弄着：“既然我已经来了，那么……放她走。“
　　一旁的蜥蜴男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没想到你比这丫头还蠢，你们两个已经是罐子里的虫，一个都跑不掉！“
　　“是瓮中之鳖。”央央小声指正。
　　“你说什么？”蜥蜴男一头雾水。
　　商熙笑起来：“她说你侮辱了中国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
　　“你们等着，待会就割掉你们的喉咙！”蜥蜴男气急败坏嚷道。
　　然而牛头男却眉头紧锁，吐出两个字：“理由。”
　　蜥蜴男吃惊地转头：“老大——”
　　牛头男不理他，盯着少年一字一句问道：“给我一个放她的理由。”
　　商熙轻轻吹掉匕首上的灰尘，垂下眼眸：“你们远道而来，是为了拿到我手里的钥匙，不过——”商熙翻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眼神阴鸷：”如果我不小心死了，你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它的下落。”
　　匕首的白光照在少年脸上。牛头男想起雇主的告诫——别轻敌，他虽然年纪小，但毕竟留着商鹤年的血。
　　形势确实出乎意料，但……牛头男拔出一把枪，对准商熙：“你可以试试，究竟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匕首快。”
　　商熙连眉毛都没抬，淡淡开口：“你的眼睛受了伤，这庙里连盏灯都没有，你最好有自信能一枪打中我的手，否则………”商熹将刀尖移至胸口：“我想，你会后悔。”
　　央央的心揪作一团，稍有不慎，她和阿熙都无法活着离开。
　　蜥蜴男啐了口痰：“老大，别跟他废话，一枪毙了这小子，我们再去那宅子翻个底朝天，不信找不到！”
　　“恐怕你们老大早就把宅子搜了个遍。”商熹冷笑：“不然，你以为他眼角的伤是怎么来的？”
　　牛头男面色一沉，他的确在商宅一无所获，所以才去了玄武庙，结果……伤口复又火辣地烧起来，他缓缓扣下扳机。
　　央央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颤抖。
　　“你只需要给她一刻钟逃跑，然后我束手就擒，那时你大可再让手下去追她，今晚山里全是雾障，根本看不清路，你认为一个小丫头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商熙镇定地站到央央身前，挡住子弹的发射路线：“所以，胜算在你这边。”
　　牛头男略微迟疑，举枪不似刚才那般坚决。
　　“以我对你雇主的了解，空手而归的人通常下场只有死亡。还是——”商熙自信地看着敌人：“你想赌一把？”
　　破庙陷入窒息的沉默，央央从未觉得时间流逝如此之慢。
　　不知过了多久，牛头男放下枪：“我倒是小瞧了你。”
　　周遭空气又开始流动，央央抬头，才发现汗水浸透了少年后背。
　　牛头男侧身，让出木门的位置。
　　“趁我没改变主意前，快滚！”
　　顾央央上前，与商熙并肩。她很想留下来，很想。但她不能，她和他都必须活着，必须有美好的未来。只有她逃出去，他才有希望。
　　所以，她握住少年温热的掌心：“等我回来。”
　　那只手一怔，随即是温柔地回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