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9、第十六章

　　月光铺满鹊巢街，各色花灯交织在头顶，像一道星空。
　　央央百无聊赖地走着，与熙攘的面具擦肩而过。阿熙为什么会去省城？是不辞而别？可他房间里的用品还在。是缺了东西要买？也没听他提起。还是…去见某个人？会是谁呢？叶家人吗？
　　央央揉揉额头，算了，别自找烦恼，商熙既然说好会来，我在这里等他来便是。他若愿意讲，我听，若不愿，我也不问。
　　这么想着，央央顿觉轻松不少，她拿出面具戴上，放缓脚步闲逛起来。
　　路边的摊铺纷纷亮出绝活，清甜解暑的冰沙、香气四溢的卤味、各色海鲜烧烤和炸串，还有琳琅满目的手工品，好不热闹。
　　央央相中了一副耳环，正要掏钱，老板却说已被一个年轻人买下了，他待会要回来取，央央只好作罢，灯火里，流星耳坠闪着光。

　　人来人往，年轻人回到了摊铺。
　　老板将耳环包好递过去：“你眼光好，刚还有一姑娘想买咧！”
　　“哦？”年轻人接过盒子，随口问道：“是什么样的姑娘。”
　　“模样见不着，今晚的年轻人都戴着面具，不过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别的女孩子都戴西施貂蝉，她到戴了个和尚……”
　　年轻人猛然抬头：“您…是说唐三藏面具？”
　　“可不是呢！”
　　原来是她。
　　年轻人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向老板鞠了一躬：“谢谢您，帮我找到她。”

　　与鹊巢街的喧闹相比，一里外的玄武庙异常安静。
　　石像下，烛火微微跳动，收音机里主持人正在播报——
　　“据科学观测，今晚太阳系中最美的行星，土星，将正式和月球运行到同一经度上，届时我们将看到土星合月的壮观景象，所以热爱天文的朋友们，今晚可要养足精神准备熬夜了……”
　　商维德坐在门前台阶上，喝了口酒。辛烈的气息让他清醒。不远处，几串引航灯孤独地飘在海面，今夜风平浪静，他却莫名心神不宁，一如十几年前那个黑暗的夜晚……
　　一艘帆船在海浪中翻滚，海水源源不断渗进来，船身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商维德把门窗封死后回到甲板，商维贤夫妇已合力收起船帆。
　　“情况不妙，帆船太窄了，恐怕顶不了这台风，得想办法找到锚地。”商维贤神色凝重，一旁的商夫人披着毛毯握紧了他的手。
　　商维德心头一沉，早上出海时，海边的渔民众口一词，称今日是难得好天气……究竟是谁让他们谎报的讯息？
　　忽然，一盏明灯浮出海面。
　　“看，有锚地！”商夫人叫出了声，兄弟两人皆是一喜，有救了！
　　商维贤调转船头，准备顶流抛锚。
　　低沉有力的船笛声破雾而来，三人停下手中动作。一艘大船由远及近，船头的海灯照亮了黑漆漆的海面。
　　商维德又喝了一口酒，眼眶含着泪，他永远不会忘记，那艘他以为来营救的大船，其实是死亡之船。
　　大哥拼死将他推下船只，接着一声枪响，商维贤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流出，他一点一点地爬向早已没了气息的妻子，替她整理好吹乱的发丝，微笑着闭上了眼。
　　“活下去，替我报仇。”
　　这是大哥生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树影晃动，烛火被风吹灭。
　　“谁？”
　　商维德起身，摸出匕首靠近树下。
　　一只乌鸦飞了出来，盘旋了两圈，消失在夜空。
　　他眯着眼，正欲离去，蓦地转身将匕首投向层层树叶覆盖的枝头。
　　树叶哗哗晃了两下，恢复静止。
　　“砰——”匕首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商维德拾起匕首，回到玄武庙，重新点燃了烛火。

　　烛火里，是鹊巢街星星点点的光斑。
　　礼园戏台架起了幕布，酒精灯一亮，锣鼓声响，惟妙惟肖的“南洋剑客”登场。一片叫好的人潮里，多了些牵着的手，有人已经摘下面具，心上人就在旁侧，临近十二点，长街里洋溢着甜蜜。
　　央央正要去戏台和辛起汇合，谁知一抬眼，就在层层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像极商熙的背影。
　　“阿熙！”
　　呼喊淹没在热闹中。
　　他回来赴约了！
　　央央眼神亮起来，她费力地穿过人流，戏台的弦乐和街市的喧嚣都渐渐远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十米、五米、三米……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火光微动，屏风之后，有南洋人悄悄离场。
　　辛起已盯着火狐面具下的姑娘许久，姑娘站在那头，风姿绰约，如月下嫦娥。
　　央央停下脚步，望着近在迟尺的身影，缓缓伸出手——“阿熙。”
　　那人回头。
　　戴着一副半佛半魔的孙悟空。
　　是省城夜市里，她作出下半首诗那副。
　　不是阿熙。
　　央央的手停在半空。远离它，心里的声音在说。
　　“抱歉，我认错人了。”转身欲走。
　　“等等！”面具下的少年叫住她。
　　央央回头，不解地迎上少年眼底的炙热。
　　“我想——”微微颤抖的语气，少年心一横，开口：“我想反正都认错了，不知能不能请你摘下面具，就当交个朋友！”
　　央央愣住，长街光影流动，海神钟起。
　　“十、九、八、七、六、五……”
　　倒计时滚动。
　　辛起走到那张火狐面具前，温柔地抬手。
　　幕布上的剑客打败了贼人，消失在黄沙中。
　　商维德又饮了一口酒，掌灯擦拭匕首。
　　“四、三、二……”长街一片欢呼。
　　面具被摘下，余露华看向辛起，月光太柔，朦胧了她的眼。
　　商维德神色一凛，刀尖上有新鲜的血迹。
　　海雾弥漫，隐有不速之客入了鹿娘山。
　　“嘭！”
　　烟火自海面升起，三藏面具划过长发，央央站在漫天绚烂里，盈盈如水。
　　“嘭！”
　　这一声，炸开在星空和少年眼底，他仿佛曾梦见过这般场景，长街的花火淌了一地，姑娘一人一杖，跋山涉水而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零星的光点落下，灯火阑珊里，已不见央央踪影。
　　少年却固执地不肯收回目光，直到——
　　“陆时节，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少年回头，一位娇俏少女撒娇地搂住他胳膊，满是委屈。
　　“人太多，不小心就走散了。”少年掩去怅然，换上明亮的笑容。
　　“算了，原谅你了！”少女微微仰头，摊开手：“你不是说有礼物送给我么？”
　　少年一怔，握紧了掌心的耳环，手悄悄滑向了身后。
　　“咦？你没收到吗？我刚刚可是送出了十克拉的烟花。街上的人都瞧见了！”
　　“陆时节，你耍赖！”少女娇嗔地嘟起嘴。
　　“那不然今晚我请客，这街上的东西你任挑任选。”
　　少女一听，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嘞！这次可不许赖皮！”
　　“放心，一定挑到你满意为止。”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半空的烟火落下，化为了一夜灰烬。

　　不喜巷的路灯被失落点亮。
　　央央独自走着，墙上的影子低下头。她想，今晚的烟花真美，月亮也真美，可惜却无人同赏。
　　前面就是商宅，院子里一片漆黑。央央停下脚步，难道阿熙还没回来？
　　木门被扣响，无人应答。
　　奇怪，阿熙这是去哪里了？
　　央央收回手，抬头，目光越过层层黛瓦，落到一处尖尖的屋顶。
　　对了，去玄武庙问下德叔，他或许知道。
　　央央转身，忽然，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阿熙？未及反应，她便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