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8、第十五章

　　海神钟敲响七下，第一缕阳光穿破海雾降临彩虹村。
　　玄武庙前，长辈们齐聚于此。商维德和老辛抬着一条小长尾船，跟着村长傅佑走进神庙，船上是一头烤熟的黑毛公猪，被十字切开，红绸布挂在脖子前，船头抹了日出之时宰杀的新鲜鸡血。长尾船被恭敬放于供台，供台前立着一束用竹竿捆绑制成的站缨，寓意着渔船扬帆起航。
　　瓦缝走天光，香炉生紫烟。
　　高高的玄武像下，跪了一地虔诚的渔民。三叩首，焚烧太平文疏。鞭炮声响起，空中开始抛洒糖果，人们争先恐后接住，以求来年福禄双全。
　　祭奠之后，唱戏的班子便抵达了渔村，据说是村长从南洋请来的剧团，下榻在日落饭店。辛起热情地撺掇央央一起去瞧个稀奇。
　　央央趴在木质的桌子上，正细心打磨手里的物件，头也没抬地回了句：“干嘛急着去，今晚不都瞧见了么。”
　　“那不一样。”辛起说了一半，停下，吞吞吐吐的。
　　“哪儿不一样？”央央吹走物件上的木屑，露出土星的模样。
　　“大功告成。”她伸了伸懒腰，转头对辛起说：“谢啦，借我工具和工作台，回头请你吃冰。”
　　“别回头了，陪我去趟饭店就当是报酬了！”辛起不由分说地拉过央央，朝外面跑去。

　　日落饭店门口，停了辆聪嫂甜品的小推车。央央恍然大悟，原来看的不是南洋人，而是心上人啊。
　　前几日饭店老板找聪嫂合作，凡是入住的客人，都免费赠送一碗糖水，辛起跟余露华出主意，让她在糖水包装里放张优惠券引流，这之后，冰室的生意果然多了起来。
　　余露华正给前台的客人送完糖水，一回头便看见两人。
　　“你们来这干嘛？”
　　“哦，辛起说要——”
　　“还不是顾央央吵着要来看南洋把戏。”辛起迅速抢白，还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被央央狠狠瞪了一眼。
　　“戏团住三楼，我刚给他们送过糖水。”余露华指了指旁边的楼梯。
　　“……”
　　顾央央杵在原地。
　　“愣着干嘛，去啊！”辛起碰了碰她肩，一个劲儿使眼色：“你刚不还说想去偷学两招么！”
　　明明是你说的……央央欲哭无泪，认命地上楼，月老不好做啊。
　　身后，辛起接过余露华手里的碗，假装勉强的样子：“哎，来都来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你送糖水吧。”
　　“谁要你帮忙了。”余露华嘀咕了句，倒也没拒绝。

　　庭院种着几棵木棉树，成荫的绿叶伸进走廊，栏杆上趴着只黑猫，静悄悄的。
　　央央闲逛到三楼，尽头那侧飘来细碎的说话声，有间窗户虚掩着，她放轻脚步走近，透过窗缝，屋子里有三个人，都着宽大的黑袍，袍子上绣着奇怪的图腾，看装扮，应该是南洋戏团没错了。
　　他们说俚语，央央听得不甚明白，正觉无聊，却见其中一人咿咿呀呀，似乎是个哑巴，他比划着从怀中摸出枚葵花。
　　央央一惊，这不是老太太传递信号用的？
　　她不由靠近窗户，想要看得仔细些。“砰！”窗棱碰出声响，那人回头，脸上戴着天狗面具，目光直射而来，寒气逼人。
　　央央暗道糟糕，灵机一动朝黑猫扔了颗石子，接着迅速消失在拐角。
　　“喵～”黑猫惊醒，一跃而下，追出来的天狗男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向屋内两人示意，没事。
　　另一边，匆匆下楼的央央不小心撞进一个柔软怀抱，口袋里有东西掉出来，她浑然不觉，低着头道歉，跑开。
　　年轻人弯腰拾起，是一个木质的土星挂饰。

　　来到前台，老板告诉央央，辛起他们已经先去鹊巢街了，留了话待会礼园戏台见。央央想着刚刚看到的葵花，总觉得不安，于是决定先去找商熙。
　　一出门，正巧碰见傅佑村长，她迎了上去。
　　“傅伯伯好。”
　　“是央央啊。”傅佑乐呵呵地点头：“怎么最近不见你来找如意？”
　　“那个……话剧排完了。”央央避重就轻：“傅伯伯您是去饭店么？”
　　“是啊，这不，去瞧瞧剧团那边准备的如何，表演一会开始了。”
　　央央试探：“听说今晚有南洋皮影戏，大家都兴奋的不得了！您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神奇的剧团的呀？”
　　听到夸赞，傅佑颇有些得意：“年初去马六甲公干的时候，朋友请客看了场当地出名的表演，诺，就是这个葵花剧团，演得我是拍手叫好，这才寻思着让他们也来咱渔村演一回。”
　　原来葵花代表剧团的名字，和叶家扯不上关系。央央不禁松口气，果然是美国大片后遗症，以为满世界的杀手和特工。
　　“那等会结束了我去拜个师！”央央爽朗一笑：“先走了，傅伯伯。”
　　傅佑和蔼地挥手，待少女离开后，笑容忽然凝固。

　　央央打算先回家换身衣服。前几天，方茵寄回了条连衣裙，说是在大马看到的新样式，当作不能赶回来的赔罪。
　　此刻，央央站在镜子前，柔软的布料衬得她肤如白脂，窄窄的吊带让天鹅颈一览无遗，下摆微微开衩，又别有风情，裙裾的图腾刺绣犹如点睛一笔。
　　辛起说过，顾央央的美，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得慧眼识珠。
　　的确，央央不是传统的第一眼美女，她的五官温和平淡，不似余露华凌厉，也不如傅如意明艳。
　　可当她开口说话或笑起来，你又会觉得，她的鼻子耳朵嘴巴眉毛竟是那么生动和谐，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忍不住看上一眼，便就此沦陷。
　　换上裙装的央央，一路上引得不少街坊称赞，但她却无心回应。
　　商宅、芭蕉剧场、聪嫂冰室、荒山唱片店、鹿野书店、彩虹中学、芳华酒铺……她找遍了整个渔村，都不见商熙踪影。
　　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明明说好晚上一起海神灯会，阿熙不可能无缘无故失约？难道是被南洋人……央央不敢想下去，掉头跑向鹊巢街。

　　长街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穿梭于市，沿街摊铺香气萦绕，礼园戏台下，已经聚了不少人。
　　央央找到辛起时，几个姑娘正围在他身旁，被他逗得合不拢嘴。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辛起拉出来。
　　“喂喂喂，你干嘛呀？”辛起一脸不满：“这大好的日子，你不去找商熙，跑来妨碍我种桃花作什么？”
　　“我就是来找阿熙的。”央央焦急地问：“你有看见他么？”
　　辛起一头雾水：“你不是说跟他一起来么，怎么这会又问我？“
　　“德叔家没人，我想他可能先来这里了，你到底见过他没？”
　　辛起摇头，接着又问了问身后的姑娘，谢莹犹豫地开口：“下午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坐船去省城了……”
　　省城？央央放心下，还好不是遇到危险，可又隐隐失落，失落商熙没有先告诉自己便失了约。
　　陶埙幽幽吹响，台上的南洋人光着脚，头上插着长长的羽毛，不停变换的手势与肢体随着音乐起承转合，仿佛在诉说一个动人故事，手鼓声徐徐加入，起初只是点缀，到中段愈发密集，最后如排山倒海之势，将整个舞蹈推向高潮。
　　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央央凑到辛起跟前，小声道：“别费劲向姑娘们套话了，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她今晚戴的火狐面具。”
　　辛起惊喜地转头：“果然还是你懂我！”
　　他和姑娘们插科打诨了一晚上，就为了知道余露华戴什么面具。
　　“祝好运。”央央拍拍好友的肩，起身走出人海。
　　“喂，你不看皮影戏了？”辛起喊道。
　　央央摆摆手，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