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3、第十一章

　　芭蕉剧社在盛夏的大雨后，重新焕发了生机。
　　央央宣布找到凶手，她从废弃杂物间里抓出了一只野猫，至此，热气球一案总算水落石出，大家又投入到忙碌的排练中。
　　只是商熙有次问起：“央央，你为什么要装鸵鸟？”
　　“啊？”正在粉刷木框的她抬起头，脸上还粘着油彩。
　　“野猫的爪子再利，也没能耐将吊篮拆成那样。”商熙弯下腰，认真盯着少女：“你明明知道，那是谁做的。”
　　央央放下刷子，浅浅的酒窝挂在脸颊，目光如一泓清泉。
　　“有时候，真相并不能化解矛盾，反而会催生更多的怨恨。我不是胆小，而是有更重要的目标去保护，剧社好不容易恢复元气，应该团结一心。”
　　商熙一愣，只觉眼前的少女让人顾盼生辉。
　　他揉了揉央央的头发，：“傻姑娘。”
　　“才不傻呢。”央央小声反驳：“我把剧场的门锁换了。”
　　那日，央央在断掉的木头上发现了被勾住的小块布料，布料上的印花，像极了傅如意最钟爱的那条连衣裙，在这之后，她却一次也没有穿过。不仅如此，她手里那把备用钥匙，也迟迟未归还。
　　至于傅如意为何这样做？央央想，也许因为骄傲，少了高贵的公主，剧社依然生存。也许因为不甘，怎会有比自己更完美的演员？
　　是的。
　　余露华的加入，让所有人都由衷感叹，一个好演员才是话剧的灵魂。在她的建议下，央央还对部分台词做了调整，使角色更加贴近真实。
　　如今唯一还在犹豫的，是朱雀的人选。辛起几次毛遂自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积极，央央好奇问他，他却支支吾吾不作答。
　　坦白讲，辛起是好看的少年，舞台上自带光芒那种。但央央的犹豫，并非因为他不能是朱雀。而是，朱雀究竟应该是谁？
　　少年查理坐上热气球告别家乡，独自穿过黑暗峡谷和蔚蓝海洋，几经生死寻找的朱雀，究竟是谁？是爱人？知己？自由？还是理想？
　　不知道。
　　顾央央睁开眼，决定暂时抛开烦恼。
　　她抱过窗台的向日葵，这是她四月种下的，如今开了花，是时候还礼了。

　　院门是虚掩的，藤架上晒着几枚干葵花。
　　央央轻轻扣门，没人应答，索性推门而入。穿过小花园，才发现屋子也没上锁，客厅空无一人，电视上播着影片——枪声响起，一个小男孩倒在血泊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天真：“noddles，I’m slipped。”
　　央央将向日葵放在玄关，起身瞧见了柜子上的机票，从省城飞往吉隆坡。她心头一沉，还未及细想，便听见后院传来说话声。
　　“为什么瞒着我订了机票？”德叔一反常态的严厉。
　　“老太太怕是……撑不过这关了，我必须回去。”商熙靠着老槐树，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看不清眉眼。
　　“呵，”德叔不留情面地冷笑：“你回去作甚？主持大局？
　　商熙语气坚定：“我在爷爷病床前发过誓，要拿回商家的一切。”
　　“凭现在的你吗？你拿什么和叶家兄妹抗衡？就算侥幸让你掌了权又怎样，商家看似家大业大实则内耗多年，一棵空了心的老树，你如何将它盘活？”
　　德叔的质问如一记重鼓打在商熙心头。他握紧拳头，良久，松开，抬头，一片至诚——
　　“二叔，这些年我暗中笼络的，信任跟随我的、还有爷爷留给我的，加起来也有不少力量，商家也不全是那两兄妹的人，虽尚未成气候，但即使蜉蝣撼树，也好过坐以待毙，任由商家基业落入他人之手。”
　　“十几年来几次死里逃生还不能让你清醒吗？”德叔心有余悸地指出：“如果有半分胜算，你在吉隆坡就不会出车祸，还差点死了。”
　　商熙面色惨白，末了，吐出一句：“我倒宁可一死，也比有的人，眼睁睁看着大哥被害死，却只能躲在渔村窝囊地活着强。”
　　“你——”
　　德叔气急，起手要打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儿，商熙迎上愤怒，无所畏惧。

　　风吹进院子，央央的心被揪紧了。
　　“活下去。”
　　德叔闭上眼，颤抖地放下手：“这是你父亲对我最后的叮嘱。”
　　闻言，商熙怔住，瞳孔慢慢放大，半晌，眼底的冲动散去，只余愧疚。
　　德叔一声长叹，回头，却撞见傻傻站在门边的央央。

　　厨房水槽声哗哗作响。
　　央央洗着碗，不时偷瞄向客厅。商熙正在专心地削苹果，看不出情绪。
　　一小时前，德叔交待食材放在冰箱后就匆匆离开了，海神祭将近，村里的男人需要轮值守庙。央央识趣地退出后院，把空间留给商熹。
　　厨房里，她打开冰箱，开始清洗食材，叶子被洗掉一半，接着拿起菜刀剁菜板，土豆滚了一地，最后点炉火，油砰砰直溅，一派兵荒马乱。
　　商熙默默在身后，瞧了半天，最后无奈地上前熄火，接过菜刀——“我来吧。”
　　央央顿时想找地缝钻进去。
　　商熙套上围裙，淘米下锅、切丝、择叶、剥虾、片鱼、拍蒜、爆香、调味、装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央央目瞪口呆，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
　　然而下一秒，却涌上无限心酸。她原以为商熙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儿，可如今看来，他在大马的处境……并不容易。
　　晚饭的气氛良好到诡异。商熙神色如常地问起话剧的进度，还聊了几句新上映的电影，仿佛后院的争吵从未发生过，央央几次想提，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砰——”
　　碗掉在地上，碎了。央央回神，急急忙忙拾起碎片，一不留神，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鲜血往外溢出。
　　“如果有半分胜算，你在吉隆坡就不会出车祸，还差点死了。”
　　德叔的话突然浮现，央央这才确定自己为何心神不宁，她是怕商熙一意孤行，怕他有任何闪失。
　　鲜血顺着指尖流下，她似乎忘记了疼痛，直到一双温凉的手抓住她——
　　“顾央央你在干什么？”

　　沙发上，商熙用纱布将消毒过的伤口仔细包扎好，冰凉的酒精刺痛肌肤，央央恍若未觉。
　　商熙皱眉，刚想责怪少女粗心，却瞥见角落有一株植物。
　　央央顺着目光望去，正是那盆向日葵。于是起身将它递给少年：“送给你，当是游戏碟的回礼。”
　　见商熙愣住，她又说：“我见你每天等信，信里只有一片干葵花，虽然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我想它对你而言，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
　　夕阳里，少女手中的向日葵绽放出勃勃生机。
　　商熙忽然笑了，他接过礼物，沉沉暮色揉碎在眼底：“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