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2、第十章

　　袅袅炊烟升起，从天台望去，整个渔村都浸在嫣红的霞光里。
　　余露华坐在栏杆上，身旁摆了几罐啤酒。
　　“啪擦——”打火机点燃了烟，她吸了一口，火光烧红了云层，昨夜的情景再次浮现。

　　“笼中的鸟儿想要自由，最好的方法，是让养鸟的人先自由。”
　　冰冷的语气，凉薄的建议。泪眼尚在婆娑，余露华便看见了，商熙。
　　“绳子没捆你脖子上，自然说得轻松。”她料定少年是温室里的花朵，纸上谈兵罢了。
　　商熙也不恼，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印尼某货轮公司的联系方式。
　　“这是？”她费解地抬头。
　　“我的一位朋友，家里做海上贸易生意，最近正缺一名船员。”
　　愣了几秒，余露华反应过来：“可是我爸爸他的腿——”
　　“你爸的腿是瘸了，不是没了。他有几十年的海上经验，从这一点来说，我朋友并没有做亏本买卖。”
　　余露华迟疑地接过名片，手指反复摩挲。
　　“余同学。”少年居高临下：“决定我们命运的，从来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
　　余露华捏紧名片，商熙满意地转身。
　　“等等。”余露华叫住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没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忙，她和商熙从无交集，而少年从头到尾的冷漠又足够撇清一切暧昧的遐想。
　　她隐隐猜到了原因，却忍不住，想要再次确认。
　　“我没有帮你。”
　　路灯下，背影蓦地柔和起来。少年回头，月亮映在眼底。

　　木质楼梯发出声响，天台的门被推开，央央如释重负——
　　“太好了，你在这里。”
　　余露华挑眉：“怎么？你也是来找我算账的？”
　　“你别听辛起瞎说。”央央上前两步，正色道：“我知道不是你。”
　　“哦？”余露华故意吐出烟圈：“不是认证物证俱在么？”
　　央央被呛咳了两声，微微皱眉，却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校庆那次，我负责回收所有服装道具，表演者中只有你还回来的是用心熨烫过的，连衣角都捋得平平整整。”
　　余露华耸肩：“那又能代表什么？”
　　“还有在后台，你不小心将别组的道具碰掉，捡起来后，你细心擦掉了上面沾的灰尘。”顾央央一顿，加重语气：“一个对舞台有敬畏之心，用生命在表演的人，绝不可能去破坏道具。”
　　余露华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她猛地吸了口烟，却被呛得咳嗽。
　　顾央央铁青着脸，伸手夺过烟摁灭在栏杆上，不等余露华反应又将一叠订好的稿纸塞她手中。
　　“剧本给你了，希望它比我更能打动你。”央央拉开门，想了想，又说：“别糟蹋你天生的好嗓子，先走了。”
　　海风吹来，一页页地翻动剧本。
　　少女跳下栏杆：“喂。”
　　央央回头，与月光下的少年重叠——“我不是帮你，我帮的是顾央央。”
　　余露华笑了，一分失落，两分羡慕和七分认同。
　　她拿起一罐啤酒扔给顾央央。
　　“请你喝。”

　　夜色沉沉，海西街48号，橘黄的光溢满纱窗，映出模糊的人影。
　　舞台上铺着崭新的布，商熙单膝跪地，安静地作着画。胖子徐在一旁打下手，不时递过颜料盘。
　　钥匙转动，顾央央拖着一个大木框推门而入。
　　“你来了。”
　　商熙认真地落笔，声音轻轻柔柔的。
　　央央凑近，好奇地盯着画布：“你这是做什么？”
　　“我打算——”商熙抬头，笑容戛然而止：“你怎么搞成这样？！”
　　只见少女站在那里，浑身都脏兮兮的，手臂上还有几道明显的划痕。
　　商熙几步上前，拉过她，前前后后地检查，眼里满是着急。
　　“不碍事，不碍事。”央央抹了把脸，把自己抹成了花猫：“我捡了个木框，刚好作热气球的吊篮。”
　　没有大碍，商熙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破筐。
　　央央笑着解释：“我寻思着把它打磨打磨，再刷层颜料，应该能用！”
　　商熙沉着脸，却也不忍苛责她，只好将木框先搬了进来，再从窗台上摘了几片芦荟，随意挽了袖子，替央央涂抹伤口。
　　央央僵硬地坐在凳子上，心跳如鼓。俯下身的少年近在咫尺，甘草的清香侵入她的呼吸。央央这才发现，商熙的睫毛卷翘密长，眼窝又深邃，怪不得被他看着容易受到蛊惑。
　　胖子徐抱着水盆从后台出来时正好瞧见这幕，他嘿嘿一笑，惹得央央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
　　“别动。”少年淡淡嘱咐：“木框交给我弄，你专心排练。”
　　央央刚想拒绝，门砰得被推开。
　　“顾央央，快来接竹条，我拿不了这么多……快！”辛起嚷着进门，愣住。他看了看涂药的两人，呵呵傻乐的胖子徐和地上的画布。半晌，开口——
　　“看样子，是不需要辛爷操心了？”
　　没等央央回答，商熙却率先接过竹条，微微颔首：“辛苦，接下来球体部分就靠你了。”
　　画布需要靠竹条支撑成球状，这是制作中最难的部分。而辛起人送外号“工匠艺术家”，他用木头和弹簧制成的墨家机关，刚在省里拿了奖，所以由他来主导热气球核心工程最适合不过。
　　辛起不情愿地哼了声，过了会儿，憋出一句：“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地合作一次。”
　　“太好了！”胖子徐放下水盆：“那回头我给大家做宵夜，不吃完不准走！”
　　“咚咚。”
　　有人轻扣木门。
　　大家齐齐回头，辛起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只见余露华倚在门边，嘴角懒懒扬起——
　　“不知道贵社还招不招女演员。”
　　……
　　午后一场大雨，拉开了盛夏序章。
　　东面码头尚未湿透，天边就架起了彩虹。各色船只来来往往，正是繁忙时节。
　　船员接过行李箱放置在甲板。方茵回头，看着身后的三人，央央似乎欲言又止。她笑着替女儿理顺额前的刘海：“我这趟是去进货，半个月就回来。”
　　为什么是去槟城进货？
　　央央隐约觉得不止于此，可又瞧不出端倪，只得点点头：“照顾好自己。”
　　“你呀，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别给你德叔添麻烦就行。”方茵嗔怪着叮嘱。
　　“不麻烦。”商维德上前，替她系牢肩上的丝巾，笑得温柔：“我和小熙都会照顾好央央的。”
　　听到承诺，方茵迟疑地看向商熙，仿佛会意了她的担忧，少年笑起来：“放心，方阿姨，我不会让央央受到伤害。”
　　一语双关，但愿如此。
　　带有少年心气的爱，如金子般珍贵。即便方茵想要阻止也有心无力。
　　码头风大，她拉过商维德絮叨地交代着，直到汽笛声响起，男人握住她的肩：“我们等你回来。”
　　方茵不说话，望着眼前人，说起来，她和他年轻时，都曾有过风华正茂的浓颜，一转眼，皱纹就已经爬上了彼此额头。此刻，愿意等她的男人就站在央央身前，高大的身躯替她的女儿挡住了午后烈日。
　　方茵忽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异常清晰，唯独窗台的玫瑰，模糊起来。
　　她终于弯下眼角，开口：“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