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1、第九章

　　鱼东街23号芳华酒铺，酿的果酒是小岛一绝。
　　新鲜的热带水果经发酵后变成各色液体，再分层装入玻璃瓶，外表色彩斑斓，尝起来酸甜可口，又称“彩虹酒”。
　　这日，央央来找老板美姨讨教酿酒技巧，才得知余露华最近常来打酒。
　　潮湿的山南巷里，央央捏紧了拳头。
　　她看见余露华小心翼翼推开门，喊了句：“爸，酒给您打回来了。”
　　屋内传来两声咳嗽，酒滚入喉咙，突然，酒瓶哗啦一下就摔在地上。
　　“我要你买烧酒！你买的是什么玩意儿？！”屋内的人骂骂咧咧。
　　“爸，您还生着病，不能喝太刺激的酒，您听我说——”
　　“闭嘴！”又一个玻璃杯摔碎：“你爸是腿瘸了，不是味觉没了，你拿这些酒来糊弄我，是不是跟你妈一样，把我当成没用的废物！”
　　“爸，我不是——”小声的分辨被高亢的谩骂淹没。
　　“哼，现在翅膀长硬了，不仅会骗老子，还学着别人做什么演员梦，我告诉你，戏子就是娼妓！从今往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看店，毕业了就给我嫁人！”
　　“我不要！”余露华的哭腔里带着几分绝望：“我不要一辈子呆在渔村，我不要和妈一样！”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接着是一片死寂。
　　央央松开拳头转身，门却打开了，余露华红着眼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还有清晰的五指印。
　　她抬头，央央正站在巷子中央。
　　清风徐徐撩起少女们的发，撩起裹住心的薄纱。
　　央央微微鼻酸：“露华……”
　　余露华起身走过她，擦肩那一瞬，央央闻到了溅在衣服上的酒香。

　　“顾央央，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只是心疼你。
　　藏青的墨染了火烧云。央央留在原地，没有去追。她想，原来啊，那么坚定的拒绝，不是因为不愿，而是因为……不能。

　　初升的夜将巷子拉长，另一头的余露华转过了巷口，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出。她总是对顾央央冷言冷语，摆出刻薄的脸色，她以为是厌恶她，其实，她羡慕她，非常，非常，羡慕。
　　几年前，她父亲出海遇险，瘸了一条腿，从此被拐杖困在了岛上。日子久了，父亲的恐惧就慢慢侵蚀了理智，他害怕，害怕妻子女儿离他而去，他像一具行将腐烂的木乃伊，将妻女视作陪葬品，迫切地绑进棺材里，然后勒紧绳子，勒得余露华喘不过气。
　　她好羡慕，羡慕会自由呼吸的鸟儿。
　　余露华靠着墙，蹲下，掩面，肩微微抖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响起，停住，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笼中的鸟儿想要自由，最好的方法，是让养鸟的人先自由。”

　　一觉醒来，顾央央就被两个噩耗迎面夹击。
　　学校布告栏上，她的情诗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女生们交头接耳，不时对她这位当事人投来复杂的目光，路过的男生倒是同情地拍拍她肩膀，劝她回头是岸。央央无奈又好笑，看来她的诗比剧本先一步出了名。
　　真是，糟糕。
　　她撕下情诗，回头就见胖子徐跑得满头大汗嘴里大喊着糟糕。

　　芭蕉剧场里，大家都围作一团，唯一拿得出手的道具热气球，正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等着收尸。
　　球体的彩布被撕成了彩条，吊篮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显然是人为破坏。
　　辛起率先嚷起来：“哪个混蛋干的？”。
　　剧社的人互相看了眼彼此，相继摇头。最近大家士气低迷，昨天草草排练了半小时就都解散回家了。走得时候，热气球还完好无损，门也是锁上的。
　　央央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冷静，她放下彩布，起身，环顾了圈舞台，发现角落有什么东西亮着光。捡起一看，是一个水晶小熊挂件。
　　“这是谁的？”
　　央央晃了晃小熊问道。
　　大家摆手，调查再次陷入僵局。
　　“这个小熊……我好像在余露华的书包上见到过。”有名成员不确定地提起。
　　“哦，对了！”胖子徐一拍脑门儿：“昨天余露华找我借了钥匙！”
　　“她问你借你就给了？万一她是来搞破坏的呢！”辛起激动地拔高音量。
　　央央却一脸惊喜，抓出胖子徐的手问：“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她说想看看剧场环境，我想你不是找她演主角么？万一她回心转意呢，所以就把钥匙给她了，再加上，加上……”胖子徐的声音小了下去，那个人第一次拜托自己，他根本就无法拒绝。
　　“糊涂！我去找她对峙！”辛起一把拿过挂件，转身跑出门。
　　“等等辛起，不是露华做的！”
　　话音未落，人影儿就没了，央央赶紧追上去。

　　放学后的彩虹中学，少了平日喧嚣，操场只剩训练的篮球队，走廊上放着舒缓的音乐，三楼的教室正好亮着灯。
　　辛起扶着门框喘气。余露华坐在窗边写作业，白纱帘被风带起，偶尔蹭到她的发丝。
　　“啪！”
　　辛起将挂件拍在桌上。
　　余露华闻声，取下耳机：“怎么会在你这儿？”
　　“哼，”辛起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昨天你是不是去过小剧场？”
　　“你怎么知道？”余露华讶异地抬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辛起质问道：“为什么要把热气球毁了？”
　　“什么，热气球……毁了？”
　　“呵，还想装傻？昨天锁门后就你来过剧场，挂件就是证据，不是你还有谁？”
　　余露华拿起挂件，平静回答：“这确实是我的，不过几天前就掉了，我也确实去过小剧场，但我根本没有碰过热气球。”
　　“不承认对么？那你去小剧场干什么？”辛起咬牙切齿：“难不成你还真想当演员？真觉得自己比明星还漂亮，整天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背地里尽做一些损人利己的事儿，还敢做不敢——”
　　啪的一声，作业本怼到了辛起脸上。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想一样龌蹉。”
　　余露华一字一句，郑重地反击。接着，她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辛起脑子里“嗡” 的一下。
　　不是因为被骂，而是作业本上，那行娟秀的字。
　　是她？那封情书……是她写的？怎么可能……不可能！
　　可一模一样的字迹骗不了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转动的吊扇，把光线切割得忽明忽暗。
　　直到央央走近他都没有察觉。
　　“辛起，露华呢？”
　　他缓缓转头，茫然地看向好友：“你说……像她那样的女生，会……会喜欢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