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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章 ...

  •   陆时节和谢美荷都心意已决。回程的出租上,央央却有一丝如释重负,或许在她潜意识里,也认为顾展怀是罪有应得罢。
      眼下,还有一个人让她更担心。已经两天了,商熙依旧没有消息,发出去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
      菲律宾,阿熙最后出现的地方,他为什么会去那里呢?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欢喜?阿熙是去抓他的?那此行必定危险重重!现在他失联了,会不会意味着……央央不敢细想,赶紧拿出手机给老朱打电话。
      嗡嗡。
      有短信先一步进来——抱歉央央,我又失约了,实在是因为遇到一些麻烦,脱不开身。顾叔叔的事我已听说,别急,我很快就回来。熙。
      央央握着手机,担心一点点地化为了委屈。天黑了,她很害怕,害怕顾家从此散了、没了,剩她一人在孤独的旷野上,无来处,无去向,时间和生命变成一条静止的维度,连呼吸也失去意义。可是啊,她想,有你在,我便尚有归途。你在哪儿呢,阿熙,我很需要你。

      病房里,沉睡的男人仿佛听到了呼唤,指尖轻轻一动。
      老朱守在门外,盯着屏幕上回复的“等你”两字,又看向门内昏迷的男人,几十个小时前,他们在菲律宾边境的丛林搜寻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商熙,当时,他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手里攥着钥匙,却不忘抓住老朱,艰难地嘱咐——
      “别告诉她”
      老朱叹了口气,商先生刚做完手术还未苏醒,他只能先安抚住顾小姐,待男人醒后再从长计议。

      轰隆!一道惊雷划过,顷刻间大雨落下,变天了。
      两日后,在颜家的安排下,央央在看守所见到了顾展怀。
      他仿佛苍老了十岁,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的,没剪过,长了,随意搭在肩头,飘散着,有些黏着胡子,他不去碰,也不在意。
      他说:“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你是我爸爸,我应当来。”隔着一张桌子,顾央央坐在另一头,四周站着干警,令人窒息的铁盒子。
      她说:“只是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
      顾展怀耸肩:“无所谓了。”
      “那什么是有所谓?”央央被他的态度激怒:“权力?名誉?地位?还是你根本只在乎自己。”
      男人静静听着,没有表情,等她宣泄完,开口:“央央,你有理想吗?”
      “……”
      “我有。”
      灯闪了一下,她看见父亲脸上有火光跳动。
      “当我第一次在穷乡僻壤的大山广播站里,听到真正有灵魂的音乐那刻,我就有了理想。”
      顾展怀闭上眼,他记得,那年他十七岁,村来了个知青,城里人。有天下午,知青带着一盘磁带去了广播站,撬开了站长室的门……后来,知青被抓了,投河自尽了。顾展怀趁村里人不注意,偷偷藏起了那盘磁带,一藏就是几十年,磁带花了他也没舍得扔,就压在抽屉最底层,偶尔翻出来看看,欺骗自己,它在,歌在,理想还在。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旋律呢?它像一阵荒漠里的风抚过山野少年贫瘠的心,然后开出了自由、反叛、对抗、爱、和平的精神,让他每一处血液和细胞,都在疯狂呐喊。于是他背着包袱走出了大山,他想走得更远,走到狂野的西部,迷幻的都市和狂欢的酒馆,然而,他却止步在了江宁。最终只剩一地沟壑,仍凭风再猛烈,永远开不出新芽。
      “替我扔掉那盘磁带吧。”顾展怀凹陷在椅子里,像一团阴影。
      “好。”央央点头,问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男人平静地说:“照顾好你自己。”
      一切已成定局,无力回天。这是他作为父亲能给出的最后温暖。
      央央看着父亲,很想问他,你爱过方茵,爱过我吗,你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让你放弃它们,你有过片刻的欢愉吗,或是长久的寂寞,痛苦吗,你在怕什么,还是被什么蛊惑着……你后悔吗?
      央央没有问,答案重要吗,死去的人听不到了,活着的人也不见得有安慰。
      她深呼吸,轻轻道:“你好好保重。”
      然后,起身,一顿,又不甘心地回头,她双手压在桌上,声音颤抖:“我在妈妈的相册里见过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抱着电吉他的男人,长头发,络腮胡,喇叭裤,站在舞台中央,像嬉皮士,像摇滚巨星,比聚光灯还耀眼百倍,我就想,那才是我爸爸。”
      顾展怀笑了,浑浊的眼忽然清明:“我是爱过方茵的,不,应该说我一直爱着她,因为只有在她心里,我才是照片上的模样。”
      那一瞬间,顾央央终于明白了,顾展怀爱上的不是方茵,而是在她眼底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她冷笑,转身离去。
      身后,男人悠悠地哼出了一段旋律。

      行驶在昏黑的荒漠公路上
      凉风吹起我的头发
      浓烈的大麻味,弥散着空气中
      抬头遥望远方,我看见灯光闪烁
      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过夜的地方
      她站在门口招呼我
      我听见远处教堂的钟声
      我心里对自己说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这时她点起一根蜡烛为我引路
      沿着走廊传来说话声
      我听见他们在说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当晚,顾展怀在看守所自尽身亡,享年51岁。
      他这一生,受过苦,捱过穷,做过官,恋过权,贪过财,害过人,犯过法,曾风光无限,也曾身败名裂。大起大落三十余载,或许真如歌里所唱——

      你随时可以结束,但你永远无法挣脱。

      顾展怀的遗体运回江宁,灵堂设在了曾经的顾家,白绸布绕着正厅,长明灯一盏一盏点燃,灯下,顾心安小声啜泣着,央央却一脸平静。
      当那段旋律被哼出时,她已了然,这是一首亡灵序曲。顾展怀用他的死,保住了谢美荷,保住了两个女儿,让所有仇恨随他一起埋葬。
      从此江宁无顾家。
      葬礼上,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央央理解。这样也好,没了喧闹他也走得清净。
      倒是颜家兄弟一直陪着,忙进忙出的,让央央很是过意不去。而这个时候,最应出现的谢美荷,却自始至终不曾露面。
      “妈说,既然夫妻情尽了,来了也不过两看生厌,还不如留个念想,等到了下面,见着了,也许还会想起彼此的好来……”顾心安哽咽着。
      “没关系。”央央麻木地说道:“葬礼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谁来,谁不来,我想爸爸已不会在意了。”
      提起顾展怀,顾心安的眼泪更止不住了:“爸爸他……怎么这么傻……”
      央央说:“他不傻,是心中的灯灭了。”
      顾心安不明白她的话,红着眼问:“你都不难过吗……”
      “难过啊……”央央垂下眼:“但那是他的决定,我尊重他。”
      一旁的颜白撇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明知道你难过,那商公子跟没这人似的,连电话也不打一个,我说顾二,你干脆和他分——欸欸,你拉我做什么!”
      颜卿用眼神警告弟弟闭嘴,又换上和缓的笑容:“商熙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再等等,若葬礼结束还没联系上他,我陪你去趟大马。”
      央央心事重重,应了声:“好。”

      这时,门外闯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竟是陆时节。
      “你来做什么?!”颜白率先站起来。
      “我来吊唁。”
      “这里不欢迎你!”
      陆时节不屑:“你是顾家人吗?有什么资格不欢迎我?”
      “你——!”颜白气得语塞。
      颜卿皱眉,陆少身后的人一看就不好惹,怕不只是吊唁那么简单。
      当即,他走上前,笑:“陆少要拜祭旧友之父,自然无不可,不过你带来的这些不相干的人,恐怕就不便出现在顾家灵堂上了。”
      陆时节看了他一眼,讽刺:“卿少这是赶着要做顾家的乘龙快婿,替别人下逐客令呢。”
      颜卿面色一沉,加重语气:“陆少,适合而止。”
      陆时节不理他,径直走到央央面前:“我想给顾叔叔上柱香,可以吗?”
      颜白指着他鼻子就骂:“陆时节你个王八蛋,你不是男人!你把顾家害成这样,还有脸跑来落井下——”
      央央拦住颜白,漠然开口:“请便。”
      陆时节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情绪来,可惜,既无愤怒也无悲伤。他有些失落地转身,走到顾展怀的遗像下,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接着,往后一退,勾起阴鸷的笑容,一字一句:“给我砸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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