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01、第九十四章

　　正滨渔港，几十艘渔船漂浮在海面上，像一具具腐烂的尸体。
　　方小野悄无声息地靠近这里，见四下无人，他立刻潜入其中一艘船，用斧头劈断舱门木栓，推门而入，没人。继续下一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可恶！究竟是哪艘船！
　　尽管是冬夜，但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背。方小野抬头望去，密密麻麻的船只满布堤岸，如果一艘一艘找过去，怕是天亮也找不完！
　　他皱紧了眉，神色也愈发严峻。忽然，他眼神一亮，离港口不远的海中央，有一艘船单独地泊在那里，随着浪一起一伏。
　　是这艘了！
　　方小野发动快艇，急速向那船驶去，白色的水花翻搅着夜又重归于静。他几步跳上渔船，却发现甲板堆放的木箱印着“蔡”字。
　　是夜管会的船？难道——他有了警觉，但转念一想，蔡文展不可能有那么大胆子，或许只是巧合。
　　他心中记挂着央央安危，便不疑有他，直接探向舱门，门竟是开着的。
　　推开，只见央央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她使劲朝方小野摇头，拼命挣脱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方小野一喜，赶紧上前替她松绑，就在扯开胶布的瞬间，央央大喊——
　　“小心！”
　　有人逼近。
　　咚。
　　后脑被重击，方小野应声倒地。
　　“小叔！”
　　央央扑到他跟前。
　　来人放下木棍，迅速抽出他怀中的枪：“没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方小野艰难地翻身：“你是谁？”
　　眼前的人穿着夜管会的制服，好像那天在妈祖庙里见到过，是了，是当时站在蔡文展身旁的一名小弟。
　　只听来人近乎咆哮：“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大哥！”
　　“你大哥？”方小野一愣，忽然记起一人：“你是他弟弟？”
　　他记得七年前自己曾劝一名走私毒品的兄弟自首，谁知兄弟不听，还擅自联系了船跑路，无奈之下他通知了警方。最后的码头混战中，这名兄弟不幸中弹跳海身亡。
　　“今天我要你血债血还！”来人露出一抹阴狠：“你就好好体会下我大哥当年在海上的孤独和绝望！”
　　砰砰砰！
　　数发子弹击穿船板，海水从孔隙中涌入。来人锁上舱门，用胶布封死门窗，接着他驾驶方小野开来的快艇，向大海深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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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舱内，海水不断冒出，很快就漫过了膝盖。央央用力敲击着窗门，手中的锤子都变了形。她不时看向一旁的方小野，方小野头部受伤，意识正逐渐涣散。她咬咬牙，继续发力。
　　天空飘起了细雨，雨水交织在玻璃上，犹如一张网。
　　央央摊开掌心，血迹沾满了纹路。她不能停下，船体已经开始倾斜，几个啤酒瓶飘来，忽然，一只手将它拿起，打碎，碎片插入肌肤——
　　“小叔！”央央惊呼。
　　手臂传来的痛感让方小野暂时清醒，他扔掉酒瓶，强撑着起身，拿过锤子就朝窗户砸去，一下一下，发狠地，拼命地，仿佛挡住他的，不是玻璃，而是一堵厚厚的墙。这堵墙阻隔了从前的点滴时光，阻隔了三十年来的痴心妄想，阻隔了他日日夜夜的思念，还有那份深藏心底的爱。
　　砰。
　　玻璃破碎。
　　方小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央央送出窗外，央央落地后，回头——
　　“小叔，把手给我！”
　　“傻女，别白费力气了……”他颓然靠在墙上，那个窗户只够身形瘦小央央钻出，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自己能逃掉。
　　“那…那我去砸开门！”说着央央就要跑向舱门。
　　“没用的。”方小野叫住她：“舱内全是水，即使你砸坏了锁也推不开门。”
　　“那不试试怎么行呢！万一能打开呢！”央央带着哭腔。
　　“船要沉了。”方小野的视线慢慢模糊：“快逃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不逃！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丢下——”
　　“傻女，”方小野无力地一笑：“小叔不能再保护你了。”
　　央央怔住，一颗泪落下。

　　风一吹，滴在手背上，雪糕就化成了甜甜的牛奶。
　　央央忍不住去舔。
　　啪！有人打她手掌，抬头，方小野一脸嫌弃。
　　“脏不脏？”
　　十六七岁的少年无奈拿起纸巾，替她擦干净，又使劲抹掉她嘴角的奶糊，没好气地说：“再这样，我就不带你来游乐园了。”
　　央央赶紧舔住快要融化的雪糕，又偷偷瞟了眼身旁的人，小声问：“那小叔可以带我坐旋转木马嘛？”
　　“不可以！”方小野果断拒绝：“从进园到现在，我已经陪你坐了三次了！”
　　“可是我想坐的南瓜车上一直有人……”央央委屈地摸摸鼻子。
　　“那就等下次再坐。”
　　“哦。”央央耷拉着脑袋。
　　少年正想着会不会太无情了些，就蓦地被扯住衣角。
　　央央厚着脸皮：“那…那我可不可以先…先把下次的南瓜车用了？”
　　“…… ”
　　少年感叹，这么小就会玩文字游戏，长大了不得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爸爸带着女儿经过，女儿坐在爸爸肩上，开心地喊着“骑马马”，爸爸也顺势跑了起来，笑声溢满游乐园。
　　央央的眼睛就跟涂了胶水似的黏在了那对父女身上，她望着他们，神采流转，有很多很多的羡慕，和一点点失落。
　　少年沉默了会，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肩——“上来吧！”
　　央央瞪大眼，下一秒，跳到他肩头，欢呼雀跃：“小叔最好了！”
　　方小野逮住她不安分的脚：“别乱动！”
　　央央才不管，在他耳边大声说：“小叔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少年忍不住扬起笑意，笑到一半，啪嗒，雪糕滴到他头上。
　　“顾央央！”
　　“有！”
　　“我命令你立刻给我擦干净！”
　　“……”
　　“小叔我们这是去那儿啊？”
　　“旋转木马。”
　　“哦耶！太好了！小叔我爱你！”
　　“咳咳，最后一次。”
　　“……”
　　“小叔，”
　　“嗯？”
　　“你会像仙女保护辛德瑞拉一样保护我吗？”
　　“……”
　　“会。”
　　“会永远保护我吗？”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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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还在下，央央擦干了眼泪。
　　“小叔，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那头却没了回应。她捡起锤子走到舱门边，拼命敲断了木栓，撕开胶布，用力推门，门纹丝不动。舱内的水产生了强大阻力，她根本无计可施。
　　眼看船体越来越倾斜，她死死抓住门框，身前的大海一片漆黑，他们如渺小的浮萍孤立无援。
　　会死吗？她问自己。忽然，一束光亮起，有人穿破海雾而来！
　　“阿熙！”
　　央央喜极而泣。
　　商熙跳上船一把将她抱住，接着，装上消音器对准木门，数发子弹射出击穿了木门底部，海水瞬间涌出，阻力减弱，他一脚踢开门，只见方小野靠在窗后虚弱地支撑着，刻不容缓，商熙扶起他快速撤离现场。
　　就在沉船最后一刻，三人终于跳上快艇得救。央央回头望去，渔船正缓缓沉入深海，像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风声、雨声也都跟着消失了。除夕夜，多少人还在甜蜜的梦乡里，他们就走上了一遭鬼门关。
　　劫后余生。
　　商熙驾驶着快艇朝岸边驶去，央央替昏迷的方小野盖好毛毯，起身，这才发现他手臂缠了圈白布，已被鲜血渗透。
　　“阿熙，你受伤了！”
　　“不碍事。”
　　“会感染的！”
　　央央赶紧找出急救药箱替商熙换掉纱布，忽然，她目光落到男人空荡荡的颈间——“钥匙呢？”
　　“被欢喜拿走了。”商熙淡淡地。
　　央央手上一沉，知他是为了救自己，心中愧疚。
　　男人轻轻拨开她的刘海，笑道：“钥匙没了夺回来便是，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像春风化开了海上的墨。
　　天色微白。
　　停船后，两人正要将方小野抬上岸，这时，一个噩梦般的声音响起——
　　“别来无恙啊，我的好侄儿。”
　　刹那间，央央“嗡”的一下，浑身颤栗。
　　商熙看向来人——“大伯。”
　　冰冷的称呼却让她血液沸腾。
　　这是顾央央第一次见到叶霆钧。
　　他站在阴影里，闪烁着猎犬贪婪的绿光，仿佛一张口就会露出青面獠牙，危险的气息杂糅在他身上，暴戾、偏执、疯狂、残忍，每一种都足以致命。
　　此刻央央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