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02、第九十五章

　　枪口对准了顾央央。
　　男人命令道：“放下枪，上岸，不然我杀了她。”
　　商熙蹲下把枪放在一旁，然后举起手，依言走过去。
　　叶霆钧冷冷一笑，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本来约了人在码头交易，结果途中就看到了商熙，他一路跟踪商熙来到渔港，接着就在岸边守株待兔。
　　“这位就是顾小姐吧？”叶霆钧问得客气，手里的枪却不含糊：“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下，我是商熙的大伯。”
　　“我认识你。”央央的声音冷得像冰窖：“你杀了我妈妈。”
　　“哼，”叶霆钧不屑道：“谁叫她嫁谁不好，偏偏要嫁给商家的人。”
　　央央将指甲抠进掌心：“杀人偿命，你会遭报应的。”
　　男人扫到昏迷的方小野，挑眉：“要说报应，也是这位方先生先有才对。”
　　央央挡住他视线：“你别污蔑我小叔。”
　　叶霆钧啧啧摇头：“小叔？叫得可真亲热啊……看样子，你还不知道是他向我告的密吧……”
　　“什么？”
　　“叶霆钧！”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男人无视商熙乞求的眼神，继续开口：“当初通知我商维德还活着的人，就是你的这位好叔叔。”
　　云淡风轻的口吻，残忍的真相。
　　央央发着抖，条件反射地看向商熙，然而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究竟想怎样！”
　　终于，商熙失了一贯的冷静。
　　叶霆钧调转枪头：“把钥匙给我！”
　　“不可能。”商熙拒绝得明明白白：“那是商家的东西。”
　　“放屁！”叶霆钧吼道：“商家的一切都是属于叶家的！如果不是我母亲他商鹤年只能做一辈子的码头工，像蝼蚁一样被人践踏！是我母亲将他从暗无天日的臭水沟拉出来，又替他铺平了道路扫清了障碍！可以说，他的江山一半都是我母亲打下的！”
　　“谁在乎呢？”商熙打断他：“人们在乎的，是如今的天空集团，姓商。”
　　男人闪过一抹厉色：“死到临头还嘴硬！”
　　“杀了我又如何？”商熙存心激怒他：“即使商家人都死光了，老太太也不会让集团姓叶。”
　　“闭嘴！”叶霆钧怒吼。
　　商熙直视他：“你很清楚老太太对商家的感情，她就是拼尽全力也会保住我爷爷的心血。因为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商鹤年三个字更重要——包括你。”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男人的愤怒。
　　叶霆钧颤抖着手，眼底尽是疯狂：“你错了，我母亲是在乎我的！她只是可怜你们商家！可怜商维贤！可怜那个野孩子！她叫我别欺负他可我偏不！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会甜言蜜语巴结人？我母亲被他哄得团团转，他该死！所以，我杀了他，那又怎样？母亲只是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天后她还是我的母亲，她还是爱我的……”
　　说到最后，叶霆钧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忘了来时目的。
　　见状，商熙给出了致命一击：“你还不明白吗？从你杀死我父亲那刻起，在老太太心中，你，已经死了。”
　　轰！
　　男人踉跄了一步。
　　就趁现在！商熙纵身扑了过去，两人翻滚在地，赤手空拳地搏斗起来。混乱中叶霆钧的枪掉在央央脚下。
　　枪被缓缓捡起。
　　“别动。”
　　顾央央举枪，天使长出了黑色翅膀。
　　两个男人同时愣住。
　　商熙读懂了她的心思，恐惧地摇头：“别开枪……求你了……”
　　低语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中。
　　央央看到了方茵，她说，愿我的女儿，每一步都有上天眷顾。
　　下一秒，画面就变成了燃烧的火湖，无数白骨在其中跳舞。央央认出来，那是无间地狱。
　　“是你……杀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她闭上眼：“下地狱吧！”
　　“不要！”
　　商熙绝望地喊出。
　　砰。
　　叶霆钧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子弹是从身后射出的。
　　央央震惊回头。
　　方小野的枪口还冒着烟。他笑了。那是他一生中最灿烂的笑容，就像初遇时，那个女人的笑，干净温柔，细雨流水般抚平了他褶皱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牵过那双手，跟着她，走出大山，走进方家。
　　他们曾有一段幸福的日子，但很短暂。更多的时候，是他独自一人。
　　他并非贪心，只是想再往前走一点，一点点就好，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嫁得良人，儿女双全。
　　然而，她却先松了那双手，走入茫茫人海再不回头。
　　他迷路了。在她离去的每一个日夜里，在她活着的每一刻温情里。
　　海芋花开了又谢，九年过去了。
　　迷途仍不知返。
　　他闭上眼，听见她说：“小野，我带你回家。”
　　方茵，滚滚红尘万里山河，没有你，我没有家。
　　……
　　刺耳的警笛划破夜空，黎明已至。

　　方老先生赶回来的时候，方小野已经被收押。
　　法不容情。这一别，或许对于这个年迈的老人来说，是此生不复相见。
　　九年前，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九年后，却仍免不了命运的捉弄。
　　老先生坐在书房里，如同失去光照的植物，一夜之间萎缩。就在他以为生命即将凋零之际，一双手握住了他，掌心里传来了勃勃生机。
　　“阿公，你还有我。”
　　他抬起头，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仿佛看到了是年轻的女儿。
　　一束阳光照进书房。

　　死讯传回大马，来的是叶展眉和叶晚。
　　那个往生者最在乎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叶霆钧是孤儿，被叶葵遗弃的孤儿。他的一生，都在寻找她爱过他的痕迹，可事实上，只有不爱，才会苦苦证明。
　　葬礼上，叶晚哭红了眼。叶霆钧算不上什么好人，对她却是情至义尽，那些别人有的，他都毫无保留地给过她。即使后来她背叛了他，和敌人一起对抗他，他也只微微失落地说，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孩子。
　　叶晚恨不得立刻冲上前杀了顾家人，然而，商熙拉住她，轻轻一句“本来开枪的应该是我”，就让她的一往情深变成了一个笑话，原来她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原来他连片刻温存也不愿给她。
　　火化时，叶展眉在叶霆钧的遗体旁放了一颗红苹果，那个瞬间，男人脸上好像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他小时候那会，老太太正和商先生创业，生活上难免拮据，有次，我哥瞧见摊上在卖苹果，那颗苹果又红又大，要五分钱。他缠着老太太买给他，缠了一下午，又哭又闹的，老太太就是不肯，他怄了一晚上，觉也没睡，也不见老太太来哄他。第二天，我哥悻悻地去上学，就看见商维贤拿着一颗红苹果，他羡慕极了，问是谁给的，商维贤说，是老太太给他的……直到死，我哥也没再吃过苹果，但我想，他心中大抵又是很想吃上那颗苹果的……”
　　焚炉燃烧着，火光跳动在叶展眉眼底，将红苹果的故事连同那份洗不净的罪孽一起葬进了灰烬。
　　去机场前，商熙叫住叶展眉，说了声谢谢，这是他们姑侄俩的第一次和解。陈伯告诉商熙，当年商维贤夫妇遇难，是叶展眉在海上打捞了三天三夜，将尸体捞起，才不至于让两人尸骨无存。
　　商熙不清楚父亲与姑姑的过去，但这些年，商维贤墓前那风雨不变的一盘司康饼，似乎在说着少时的那份真挚情谊。
　　一行白鸽飞过，叶展眉望着蓝天，泪光隐隐浮动。许久，她轻轻一笑，你父亲是个好人。转身走入了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