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洛辞》字道卿

49、胡祸

　　因着边塞的战事，临近年底仍没有大胜的捷报传来，皇帝失了平时享乐的心情，这个新年整个京城都过的很是惨淡。

　　昭祯给皇九子亲手做了一件衣袍，乐得九皇子小嘴咯咯笑，天天的只穿这一件，再不许给换别的，让皇后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这日从皇后处请安回来，刚迈上纤芷宫殿前的台阶，云霜便挑起厚厚的帘子，拿出一个孔雀羽的掸子为昭祯轻轻扫去肩头上的积雪。昭祯在门口跺跺脚，才抬腿跨进门槛，叹道：“今年的雪如此大，也不知边关的将士们可有御寒衣物。”

　　荆生捧来一个汤婆子，塞进昭祯怀里，“殿下快暖暖手，当心冻皱了可就不好了！也就是殿下心善，时时都不忘忧心边关的将士。”

　　“此番去的将士多是中原人，没挨过北塞连天的飞雪，只怕是受不住呢。这点我们可不敌胡人，在野蛮地方生活惯了。”昭祯有些感慨，心里想的却是，此次胡祸来袭，京城许多人家并没有当成大事，甚至还派了家中子弟前去练练胆，想着大小混个功劳，有利于日后的仕途。如此一群没吃过苦的大少爷，只怕是一去便先被冻傻了。

　　赵英爵作为长史，临行前还将自己的二弟赵英男、妻弟文成儒带去了，若非赵英杰一介白身，只怕也是要跟去的。看来赵国公府此次，是倾全府之力要打个翻身仗了。

　　不止他们，大军临行前，皇后娘娘不知听了谁的撺掇，竟让自己的兄弟，国舅大爷高承业也一并去了。昭祯知晓时，大军已走了五日了。她一声长叹，皇后说的好听，只是去做个文书，为国效微末之力。可实际上图的是什么，真当人们猜不到吗？

　　昭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国难当前，这些人竟还只顾着争名逐利，当真是眼瞎心盲了！

　　大年初一，云居寺里燃起高高的香山，众多官府家眷争相前去上香，祈祷国运昌隆。听说香山燃尽后，地上形成了一个梵文符号的残灰，高僧看后云，这是极吉祥的寓意，皇帝听后甚是欣慰。

　　大年初五，便有捷报传来，姜凯将军大破敌军，缴首五千枚。满朝皆贺，大洛国运昌隆，此战必挫胡人士气。

　　可惜，这吉祥的气氛只维持了短短几日，尚未到正月十五，边关再传来消息，胡人单于破嘉峪关，姜凯将军战死殉国，十万禁军仅余两万。

　　战报是姜凯将军的副将，在情急之下撕掉衣衫匆忙写的，字字血泪，祈求陛下速派援军。

　　皇帝怒极攻心，再招群臣商议。五十多岁的老太尉不顾阻拦，上表愿亲自率军出征，势要荡平胡虏！皇帝老怀欣慰，亲自扶起了老太尉，摘下自己披风，披在了他身上。君臣相顾，均哽咽了。

　　十逾日后，老太尉率领着从全国各郡调来的兵士，再次一声呐喊，奔赴塞北。

　　京城的众人似乎终于醒过来，发现这场战事，同前几年那些小打小闹的战役不同，当真是凶险万分，不禁十分后悔让自家子侄上战场。

　　老太尉不负皇恩，日夜兼程总算是守住了雁门关，略花了几日收编了姜凯将军残余的兵将，给朝廷报了封战报，伴随着战奏折而来的，还有一份长长的阵亡名单，高门中人争相传看，却生怕见到一个自家亲人的名字。

　　昭祯也有幸在皇后处瞧见了那份名单，目光牢牢锁定在其中的两行字，胡虏攻破城墙，赵英男战死，赵英爵畏死投降。

　　昭祯知道，赵国公府这次，彻底完了。

　　果然，皇帝大怒，当朝便下令撤了赵国公府的爵位，满门打入诏狱，诛杀九族!

　　赫赫威名的赵国公府，自祖上跟着太祖戎马得了封爵，多少年帝位更迭屹立不倒，祖宗基业传了一代又一代，终究因一个孙子的投敌，一夜间倾覆。

　　昭祯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次赵国公府倒台如此之快，除了赵英爵所做之事丧心亏德外，还多亏了沐家和文家出手。沐家因着沐婉裳之事，早已与赵国公府翻脸，遇上此机会自然是狠狠火上浇油；文家虽是姻亲之交，但这次派上战场的嫡子文成儒，赵英爵的妻弟，却是死的不太光彩。只因胡虏来杀时，赵英男情急之下，将身边的文成儒推出去挡了剑！文成儒当场被砍掉了半个脑袋，赵英男多逃了一刻钟，却也没有躲过那钻心的一刀！

　　文家的小厮机灵，从战场上侥幸逃得了一命，辗转寄出了一封家书，将情况告知了自家老爷。如此，文家也恨不得将赵国公府碎尸万段。

　　此次京城高门子弟可谓损失严重，但像赵家这般不光彩的，当真是世所罕见。

　　皇后娘娘日日哀声连连，她的亲兄长，也在这场战役里殁了。昭祯每日过去侍疾，掩不去心里的哀痛，

　　“你那两个舅舅，自小便聪慧，只是不正干。骑马打猎，赌牌遛鸟一学便会，只是不爱读书考功名！父亲拼着脸面，在工部里给谋了个差事，靠着家里的祖业，原也足够这一世衣食无忧。只是却没想到，娘不过是上元节去了一趟灯会，便叫当时还是皇子的你父皇瞧中了。他亲口秉明了先皇，挑了我做皇子妃。”皇后摸了把眼泪，“后来，皇子妃成了太子妃，太子妃又成了皇后，我这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你父皇登记后大封妃嫔，那李妃、贤妃哪个家世不好？娘家各个得力，偏生我什么也指望不上，在这宫里地位看似高贵，实则每天这把椅子都坐的极不踏实。我便逼着你两个舅舅上进，无论是实权也罢，兵权也罢，总要替我争一争。哪成想，这便天人永隔了……”

　　昭祯听得心里发酸，两个舅舅很宠自己，虽不能常进宫见面，但每逢节礼，总是会送一些好玩的礼物来给她。她记得大舅舅总是很严肃，二舅舅却是很风趣的，小时候总是逗得她咯咯笑。

　　“母后切莫太过伤心，你还有孩儿在，还有小九呢……”

　　“对，小九……”皇后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她一把抓住昭祯的手，长长的护甲刺的昭祯一阵痛，“你要尽全力帮着你弟弟，娘如今只剩你们了，一定要防着宫里的那些人，护着你弟弟，直到他登基……”

　　昭祯忽然觉得满心的无力，“母后，如今都什么情形了，你怎的还只在意这些事！”

　　“哪些事？这便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这是娘一辈子的心愿！”

　　“外面的胡贼蛮横骁悍，大洛的江山已然不稳了！母后，如今该规劝父皇，节衣缩食，开国库屯兵粮，下令全国征集棉衣，送抵塞外让战士有体力御寒才是啊！”

　　“棉衣？”皇后诧异的看着昭祯，“大军出征时，每个将士都配了棉衣武器，又哪里还缺衣裳？可怜你舅舅，尸骨无存，也不晓得地下冷不冷，可怜连一口棺椁也没得，黄泉路上无人烧纸，岂不是要被小鬼欺负……”皇后哀叹道，“不行，我要求皇上，派人去寻兄长的尸骨回来！他这是为大洛尽忠殉国，怎能曝尸荒野呢……

　　昭祯惊讶的看着自家母后，找到了主心骨般挣扎着站了起来，“本宫，现在就去向皇上进言。”

　　昭祯狠狠一跺脚，“如今战事吃紧，胡人来势汹汹，嘉峪关内早被胡人霸占了，又如何回去捡骸骨？岂不是白白浪费活着将士的性命！”她拼命追了出去，却阻拦不住皇后的决心。

　　三日后，因朝野、后宫多人上书请求，拾捡殉国将士的骸骨回家乡安葬。皇帝沉吟片刻，准了。下旨给太尉，要他事从权益，运送亡故将士回家。

　　满朝人翘首以盼，盼了十余日后，盼来的只有一封奏报。老太尉亲手写就，言嘉峪关已被胡人占领，所过之处，屠城放火，如今的嘉峪关，已成一片废墟，再寻不回骸骨。老臣日日枕戈待旦，只盼能守住雁门关，莫再成为第二个嘉峪关。不然，老臣将步姜将军之路，以残躯忌山河，愿元魂回故土。

　　皇帝看着那封战报，良久不语。看神态仿佛一天内老了十岁。

　　昭祯看着奏报上的“屠城”二字，只觉得眼睛刺得慌。至今，胡虏已经屠了六座城，十五万人性命灰飞烟灭。这是何等的惨烈？

　　上一世，好似也是同样的节节失利，好似也是同样的冗长无尽。父皇派上场的将军，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已无人愿请命。父皇气的怒骂“一群废物”，群臣皆低了头，对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役束手无策。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好像一心都扑在赵英杰身上，为他一时的殷勤而开怀，为他一时的疏落而郁怀。对于外面的满城风雨，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今想想，当真是愚昧至极。

　　再两个月后，前方传来讣告，雁门关被破，老太尉壮烈殉国。

　　皇帝在朝堂上老泪纵横，叱问群臣，“满殿忠贤，何人能力挽狂澜，救大洛于水火？破胡虏，守江山，以忌老太尉在天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