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审判法则》一只冰西瓜

5、注视窗外的女人（五）

　　特伦斯睡得并不好，他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他起身倒了杯水，揉着眉心，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昏昏沉沉的脑袋得到片刻清明。

　　桌上还放着摩黛丝缇白天送来的酒，酒杯上粉色丝带绕过瓶身，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份有模有样的礼物。

　　特伦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液是漂亮的金黄色。抿了一口，口感柔顺轻盈，花香中混合着果香。果然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口感。

　　特伦斯斜靠在窗边，月色美得醉人。算起来，马上就要到满月了。他从来没有在海上欣赏过月色，头上冷月高悬，脚下海波汹涌，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那该是何等的畅快惬意。

　　特伦斯多喝了几杯，这酒似乎有点不对劲，连自己平日里在酒馆练出来的酒量都有些招架不住。特伦斯揉着太阳穴，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窗台，一阵头晕目眩。

　　一直以来那位弗吉尼亚夫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昨夜被利刃割破的伤口也完好如初。自己已经在罗德尼家族挂了名，而且还是经由她的推荐，要是她真想伤害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是特伦斯能够感觉到她并不想伤害自己，至少不会是现在。

　　特伦斯理清思路，飞快地冷静下来，想了想索性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任由困意将自己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召唤他。像是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了很久的人，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从心底燃起的希望和渴求，诱惑驱使着特伦斯。

　　特伦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故意放松肌肉，完全按照脑海里的声音动作，面上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夜很冷，特伦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他的外套搭在椅子上，路过的时候不舍地看了一眼，又错开眼，只希望能快去快回，不知道感冒了算不算工伤。

　　特伦斯这时候还有心情胡思乱想，等到走出房间，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几根细细的血色细丝从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穿透出来，试探性地碰触他的皮肤。特伦斯被控制着，反应慢了半拍，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血丝飞快地刺入他的体内。特伦斯浑身一震，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在另一个房间里，那幅承载着无数传说的油画就放在他的面前。画中的女人原先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了半张侧脸，此刻已经站起身，竟然就这么从画中走了出来。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像是降临人间的天使，圣洁而美好。

　　特伦斯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女人只是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可是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她牵动。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唯有面前的女人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特伦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她正在一点一点地入侵自己的身体。

　　原先还残留的一点身体控制权此刻已经全无，特伦斯忽然之间就彻底动不了，就连意识都似乎被凝固。特伦斯努力地想要脱离这种可怕的状态，可是无济于事。思维似乎陷入了泥沼之中，越是挣扎便越是深陷。眼里的光渐渐消散，翠绿色的眼眸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神。

　　此刻的特伦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天呐！这个世界竟然会有这么美的女人！

　　无数血丝一瞬间从画中涌动翻滚着飞出来，一改刚才的迟钝，动作飞快地缠绕在特伦斯身上，猩红而诡异。而他浑然不觉，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面前的美梦。

　　女人的笑容加深，愈发迷人，她轻启朱唇：“过来吧，和我一起去一个崭新的世界。”

　　特伦斯忍不住抬起脚，向前踏出一步，带着憧憬和向往投入她的怀抱。

　　“特伦斯！”摩黛丝缇踹开房门，此刻的房间内充斥着血丝，透过间隙可以看到特伦斯和油画就处于血丝正中间的真空地带。

　　“该死，睡过头了，这下可就有点麻烦了。”摩黛丝缇嘴上抱怨着，手里动作不停，指尖轻点，一个微型魔法阵瞬间出现在半空中，其中隐隐有星光流转，将血丝卷入其中碾碎，清出了一条小路。

　　女人不复刚才的温婉优雅，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尖啸，两道血泪从眼中流下，无数血丝从她的手腕中涌出，重新铺满了整个空间。

　　摩黛丝缇冷哼一声，手下微微用力，星光大作，魔法阵的每一根线条都被点亮，瞬间震碎了大半的血丝，只有油画周围还保留着少许，怯生生地缩在女人身后，不管女人如何驱动都不敢动作。

　　“还有什么手段，快点使出来吧。”摩黛丝缇懒懒散散地打了一个哈欠，手下却没有放松，轻车熟路地处理面前的状况。她纤细的指尖在空中轻点，同时出现在她身侧的数个微型魔法阵，让女人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

　　特伦斯对房间中发生的战斗毫无察觉，他已久沉浸在女人为他编织出的梦境之中。当血丝汇聚成束刺入他的脖子时，他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鲜血源源不断地从特伦斯的动脉里抽出来，汇聚成新的血丝，女人手臂一挥，无数血丝张牙舞爪地朝着摩黛丝缇冲去。

　　摩黛丝缇站在原地神色轻松，嘴唇翕动，晦涩深奥的咒语从口中念出，魔法阵中心星光亮起，相互串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复合魔法阵挡在她的面前，挡下了女人的一击。同时反手丢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球，小球在空中炸开，映出一片银白，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直接避开了特伦斯，直直地冲着女人飞去。

　　女人周身被银色粉末包裹，隐隐有消融的趋势。她不甘心地尖叫了一声，积聚着全部力量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特伦斯的鲜血飞快流失，脸色已经隐隐透出青白。他猛然睁开眼，喘着粗气，表情痛苦，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流下。

　　“你醒啦。等着我，我马上把你救出来。”摩黛丝缇还有多余的精力关心特伦斯那边，只是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你得放松点，越挣扎血流得越快。要是一不小心死了，我还要费力处理尸体。”

　　特伦斯笑容发苦，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能做的只有尽量不添乱了，只是希望这位弗吉尼亚夫人的能力如同传闻中的那么优秀，至少也不要太打折扣，否则未来大陆最出类拔萃的的冒险家就要终结于此了。

　　摩黛丝缇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面对铺天盖地的血丝毫不慌张，甚至还上前了半步。手中的袖剑不知道是何种材料制成，轻轻一挥就轻松地斩断了特伦斯身上的血丝，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带着他旋转了半圈，交换了两人的位置，将他护在身后。

　　特伦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恍惚间只看见漫天的血丝向他们冲来，接着和魔法阵撞在一起。气浪翻涌，两人被带倒在地，特伦斯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地给她做了次肉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魔法阵支撑不住，闪烁了两下便破碎了，化作点点星芒消散在空中。而女人同时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掉落在地的油画。整个房间恢复平静，只有满墙的疮痍显示出刚才战斗的激烈。

　　摩黛丝缇从特伦斯身上爬起来，刚才的冲击被魔法阵挡得严严实实，又有特伦斯垫在她身下，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留下。反观特伦斯，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失血过多，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不剩。

　　摩黛丝缇丝毫没有把他扶起来的意思，就静静地蹲在一旁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里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感觉怎么样，勇敢的冒险家先生？”

　　特伦斯积攒了一点力气：“非常糟糕，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失去意识。能不能先帮我叫个医生？”

　　“没这个必要，这点小伤我一个人就能处理。”摩黛丝缇掏出一小瓶魔药灌进特伦斯口中。片刻过后，特伦斯感到脖子上的伤口发热发痒，很快就结痂脱落，皮肤光滑如初。

　　“别露出这副惊讶的表情，你以为自己昨天为什么能完好无损地回去？”房间里的家具早就搬出去了，就算有恐怕也在刚才那场战斗中被毁坏殆尽了，摩黛丝缇好心地把特伦斯扶到墙边靠好，然后盘腿在他旁边坐下，笑得一脸乖巧，“我听到动静特意赶来救你的，感动吗？”

　　特伦斯抬起眼，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门口的守卫为什么不见了？你在酒里加了什么东西？”

　　“还不算太笨嘛。”摩黛丝缇一怔，继而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守卫是我为了今夜的行动特意撤下的。至于酒里面，只是放了几滴银丝鬼兰的汁液。对人类并不会有什么伤害，只会让你变得更加有诱惑力。当然，仅限于对这些特殊生物哦。”

　　“为什么要选择我？”

　　摩黛丝缇手指虚点：“不是我选了你，是她选的。昨天你在油画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标记，专门针对猎物的。就算不是我，她迟早也会找上你的，我只是让时间稍稍提前了一点，过程稍稍激烈了一点。说起来，还是你自己主动接近这幅油画的。好了，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虽然只被控制了一小会儿，不过你应该看到了一些东西。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还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的问题好多。”摩黛丝缇的耐性似乎一直不太好，她略带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指尖星光汇聚，目光接触到特伦斯毫无血色的唇，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指，“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一直在监视我？”一开始特伦斯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只是刚才摩黛丝缇提到瞳孔里的倒影才让他正式确定，那些话他只对尼尔说过。而那时候三等舱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她一定是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才会知道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你说的是这个啊。”她五指收拢，从特伦斯的脖子后面抓出了一只极小的金色甲虫，后翅上光芒忽明忽暗，微微用力就化成粉末，摩黛丝缇露出一点小得意，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个真正的小姑娘，“只是个小把戏而已。”

　　“答疑时间结束。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摩黛丝缇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一点点的紧张和希冀，像是在期待一个追逐已久的答案。

　　“我看到了一座城市——雾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