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审判法则》一只冰西瓜

48、小王子（十六）

　　小恶魔跪在泉眼边，双手互握，摆出祈祷的姿势，对着倒映在泉水里的月亮毫无感情地念道：“伟大的月神大人，我愿意成为您虔诚的信徒，为您奉上我的财富、我的青春、我的一切，我祈求您的注视，请您降下神迹。”

　　“赐予我……呃……”小恶魔突然忘了台词，整张脸皱成古怪的一团，求助地看向摩黛丝缇，在她的暗示下，磕磕绊绊地往下说，“赐、赐予我一位忠诚的爱人，让我们的爱情在您的见证下得以永存。在遥远的未来，如果他改变了初衷，请您惩罚他的背叛和欺骗。”

　　接着，小恶魔紧皱着眉头，忍受着泉水淌过皮肤的灼烧感，不情不愿地从泉眼处取走了一点水。

　　特伦斯站在一边，背脊挺直，满身清辉，翠绿色的眼眸漾着深情。

　　小恶魔扭曲着脸，将泉水递给特伦斯：“我的爱人，请你喝下这杯泉水，这将成为我们爱情的保障。”

　　“我的爱人，如你所愿。”特伦斯拿出了全部的演技，才忍住没有笑出声。他不敢看小恶魔的脸，只能半垂着眼眸，接过泉水，一饮而尽。

　　月色依旧，只有不知名的小虫鸣叫声。

　　“好像没有用。”摩黛丝缇等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任何变化，她凑到特伦斯面前，上看下看，“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特伦斯认真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难道是条件有问题？”摩黛丝缇思考着，眉头微皱，“一定要满月吗？”

　　“也可能是祈祷的人不对。”特伦斯看了一眼小恶魔，飞快地避开目光，“传说中需要少女，它的性别或许勉勉强强符合，年龄却不对。”

　　“你说得有点道理。可是恶魔的年龄应该怎么算呢？按照本体的年龄有几百岁了。只按分身算的话……”摩黛丝缇顿了顿，“一岁？”

　　“那的确是不行。”特伦斯花费了一点时间吸收完泉水中的魔力，摒弃里面焰流晶属火的部分，涤荡过全身，笑道，“无论是哪种，我都不太能接受。”

　　“我哪里不少女了，看我的细腰长腿，还有这张漂亮脸蛋。”小恶魔扭动着腰肢，向他们展示自己傲人的身材，又翻着白眼吐槽道，“传说里面还说要背叛的爱人，你都不算个活人，不符合条件的是你才对。”

　　特伦斯懒得和它计较。

　　“难道真的要满月吗？”摩黛丝缇低头看向月水中的月亮倒影，皎白明净，手指浅浅一点，月亮破碎后又再一次聚拢，“魔药早就用完了，到时候我的实力将会被大大削弱，那就麻烦了。”

　　“想要退缩了吗？”特伦斯笑道。

　　“有一点。高收益就意味着高风险，惊人的财富背后还不知道要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呢。还记得那首童谣吗？亮闪闪的金币下一句就是毛茸茸的脑袋。”摩黛丝缇捏着小恶魔的脸蛋，富有韧性的手感相当不错，她又捏了两下。

　　“怕了？”

　　“怕，当然怕，怎么可能不怕？”摩黛丝缇掏出口袋里的焰流晶碎片，对着月光看了看，切口平整，里面的晶体浑浊不堪，“能得到品质最佳的焰流晶的确很好，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替代品。如果是平时我可能还会搏一搏。但是如果非要满月，那就算了，冒着生命危险不划算。”

　　“你又想挖谁的眼睛了？”特伦斯笑道，“可是我还不能走，尼尔还没有找到，是死是活总得有个说法才行。满月对我没有影响，明天我一个人过来就行了，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放心，一有危险我就跑。我的战斗力不一定比得过你，但是跑路的本事还是有的。利马洛监狱里的日子可不是白过的。”

　　“别着急做决定。上次没来得及问尼尔的事情，等会儿回去之后对着镇长再用一次「咏叹者之歌」，说不定他知道尼尔的下落。”

　　特伦斯应了一声：“但愿是这样。”

　　话虽然这么说，特伦斯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他有一种直觉，尼尔肯定来过月神山谷，极有可能查到了一些东西，或许，还和新月小镇的秘密有关。

　　“那我们回去吧。明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摩黛丝缇一想到明天可能会看到利奥波德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摩黛丝缇没有再劝特伦斯，她相信他有自己的决断。尼尔是他的朋友，他不会丢下他不管，但也不会有勇无谋，一腔孤勇向前冲，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特伦斯和摩黛丝缇都是惜命的人，但又有一点不同。摩黛丝缇成长于怪物肆虐的科纳摩德城，求生早就成为了她的惯性和本能，而特伦斯就像是背负着重担的旅人，沿途的风景怡人他就多看上两眼，风景糟糕他也不会在意。他努力活着，更像是想要走的更远一点，亲眼去见证某些结局。

　　镇长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失去了昨晚的记忆，他们只会认为自己睡了一觉，除了□□上的疲惫感之外，和往常无异。

　　镇长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看到他们三人进来抖了几抖：“请、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这么晚还没休息啊？”摩黛丝缇坐到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他，“是知道我们要过来特意等着吗？”

　　“大人，还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一定全部告诉你。”镇长回忆起昨晚经历过的一切，他忘不了藤蔓硬生生地破开皮肉的痛苦，意识清醒，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他还历历在目。

　　他思考了一天，和教廷相比，还是面前的这三个人更加可怕，至少教廷不会一言不合就给别人灌下魔药。落入教廷的手里，或许还有运作回旋的余地，他宁愿接受教廷的审判也不要再经历一遍昨夜发生的事情。

　　“尼尔在哪里？”特伦斯问出了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

　　“尼尔？你是说那个外乡人？”镇长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人，但他不敢多问，直接回答道，“他的确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新月小镇了，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但是？”特伦斯敏锐地发现镇长话里有话。

　　“但是他没有远离，离开之后他去了月神山谷。”镇长继续说道，“其实我之前一直和他有联系，并且一直派人送食物给他，直到几天前，才发现他失踪了。我还以为他收了我的钱，完不成委托所以才逃跑了。”

　　“事情真的这么简单的话，你昨天为什么要隐瞒？”特伦斯追问道。

　　镇长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委托他做的事情和月神山谷的传说有关系。”

　　“你也有一个背叛的爱人？”摩黛丝缇上下打量着镇长，试图从他被肥肉包裹的身体里看出什么。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镇长的音量提高了一点，他激动地否认道，“我是为了月神山谷的宝藏！”

　　摩黛丝缇瞥了一眼特伦斯：“你不是说宝藏鲜为人知吗？怎么现在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根本算不上是秘密。”

　　“他是新月小镇的镇长，当然有可能会知道。”特伦斯笑道，“况且这在几十年前根本不算是秘密，当年的淘金者可是踏遍了每一寸山谷，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有点道理，可是为什么关于宝藏的传说突然又被翻出来了呢？”摩黛丝缇觉得有点不对劲，既然几十年前所有人都无功而返，最终放弃了，为什么尼尔非要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来月神山谷呢？是又知道了什么新的东西，让他有信心自己能成为那万里挑一的宝藏拥有者。

　　“可能是因为那首童谣。”镇长小心翼翼地看着摩黛丝缇，“童谣中的预言成为了现实。”

　　摩黛丝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昨晚的回答是，没亲耳听过女人唱那首童谣，也不知道镇上是否有人听到过。”

　　“我没有撒谎，你知道的，我根本就撒不了谎。”

　　“但你也不会主动说明情况。”摩黛丝缇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亚西伯恩把「咏叹者之歌」给自己的时候，会特意说明这只是个半成品了。

　　镇长摸了摸脑袋，嘿嘿地笑了两声：“实际上这几年以来镇上一直出现断头尸体，尤其是这几个月，死去的绝大多数都是外乡人。”

　　“可是玛西亚不是这么说的，她告诉我们上次有人入住旅馆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而那个人多半就是尼尔。”摩黛丝缇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瓶，里面清澈的蓝色魔药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流动，映在她的指尖，衬得那只手更加白皙莹润，“镇长先生，我希望您能展现出最基本的诚意。”

　　镇长缩了缩脖子，脸色难看，他又回忆起藤蔓从他的后脑勺生长出来的场景：“事实就是如此。镇上有一些人得到了一笔横财，接着没过多久就出现了死人。”

　　“听你这么说，死的貌似不是那些发了横财的人？”特伦斯问道。

　　镇长点了点脑袋，承认了：“是的，死者有的是镇上的居民，还有一些是外乡人。”

　　“我猜，警卫或许锁定过嫌疑人，但是没有证据，只能把他们都放了。”镇长的话印证了特伦斯之前的一些想法。

　　镇长用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是赞许的目光看向特伦斯：“你说的没错。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一个人被定罪。”

　　特伦斯低低地笑了：“我有点猜到你为什么害怕教廷介入了。不仅仅是因为莫名死亡的人增多，你也利用过童谣排除异己吧。”

　　镇长搓着手指凑近特伦斯，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同道中人：“这个方法很好用不是吗？没有人会怀疑到我身上，他们只会认为是童谣杀人。况且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浑水摸鱼的人肯定不少。没有人会认真追究的。”

　　“站回去。”摩黛丝缇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下巴微抬，“继续说月神山谷和童谣之间的联系。”

　　镇长悻悻地站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些外乡人果然对他做的事情不感兴趣，或许还可以利用他们来对付教廷那帮人。

　　镇长掩下眼里的算计，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很多年前，大批淘金者涌入新月小镇，他们都是为了月神山谷的宝藏而来，其中就有我的父亲。多番搜寻无果之后，大多数人都离开了，但我的父亲并没有走，他在新月小镇上买了一套小房子，长久地居住下来，潜心研究月神山谷的秘密。”

　　“然后呢？”

　　“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去研究月神山谷的泉眼，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后来真的让他发现了一点东西。那一晚，他和往常一样去了月神山谷，他注意到月亮倒影在泉眼的位置发生了一点变化，极其微小的错位，但足以让他欣喜若狂。他在月神山谷里待了一整夜，几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出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却又一次无功而返。

　　但就在第二天，他听说了昨夜发生的一起杀人案，一个女人忍受不了丈夫长期的家暴和酗酒，在深夜丈夫熟睡之时，用菜刀砍下了他的头颅。这是第一具断头尸。”

　　摩黛丝缇和特伦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童谣也是在那之后出现的，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已经不知道了，好像一夜之间，街上的孩子全部都在唱这首童谣。有的大人觉得这首童谣太过诡异，就不让孩子们传唱，但还是屡禁不止。”

　　“这首童谣不会是你的父亲编写的吧？”摩黛丝缇看着镇长，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镇长脸上的肉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双被肥肉包裹的眼睛，仿佛极为震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是对我父亲莫大的侮辱！”

　　“很抱歉冒犯到你的父亲。”摩黛丝缇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耸了耸肩膀，并没有多少诚意地道歉道，“不过我只是大胆猜测。毕竟在你的描述中，童谣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就在你父亲发现出现断头尸会让月神山谷发生变化的时候，恰巧这首推动更多断头尸出现的童谣开始传唱。”

　　镇长不想再和她争论更多，他继续往下说道：“那时候只是出现了童谣，除了最开始死亡的男人之外，并没有其他断头尸的出现。不，应该说，新月小镇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过任何一起谋杀。”

　　“你父亲目前在哪里？”特伦斯问道，“我们想知道当年的更多细节，包括月神山谷和断头尸。”

　　“他很早就过世了。”说道这里，镇长露出了悲痛的神情，很快又压了下去，“早年做淘金者的时候落下了不少暗伤，没撑过那个冬天。”

　　特伦斯适时地露出一点哀伤：“我很抱歉，请您节哀。”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早就走出来了。”镇长很快地调整好情绪，“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关于月亮倒影的位置，具体是什么变化？”

　　“据我父亲的描述，和原来那个时间对应的位置相比，更加靠近了泉眼一点。”镇长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小半个指节的距离。”

　　特伦斯点点脑袋，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又问道：“你一直会委托外乡人为你调查月神山谷吗？”

　　镇长否认道：“当然不是，如果那样的话，月神山谷的秘密早就被外界知道了。是那个外乡人主动来接触我的，我昨天没有撒谎，一开始的确是他来向我兜售艺术品，我才邀请他住进家里。后来他总是时不时地向我打探月神山谷的情况，暗示自己可以帮我调查，所以我才顺水推舟，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他。”

　　特伦斯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敲击着桌子，不置可否。

　　“你最后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摩黛丝缇问道。

　　镇长算了算时间：“大概是五天前。”

　　讣告登报需要一点时间，算起来尼尔发布求救信息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摩黛丝缇扫过一旁的小恶魔，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月神山谷里的隐藏空间既然是以恶魔降临时撕开的裂隙为基础加固而成，那就意味着多半是和恶魔的力量有关系。

　　摩黛丝缇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小恶魔吸收了上一位降临的恶魔身上的一部分碎片，获得了它的部分记忆，或者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使得两者产生了奇异的联系，所以才会出现预知画。现在已知的是，月神山谷和恶魔裂隙有关系，黑石矿场很有可能也存在某些特殊的地方。

　　恶魔……难道是诅咒？

　　开启隐藏空间的密码极有可能是断头尸，听起来确实像是某种诅咒的条件。

　　“到目前为止，一共出现过几具断头尸？”摩黛丝缇急急地问道。

　　镇长垂下脑袋，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算上最开始的一具，大概有35具断头尸。”

　　“竟然有这么多！”这个数字比摩黛丝缇预料得还要惊人。

　　“大多数都是外乡人，没有亲人朋友，所以即使死亡也不会有人在意的。”镇长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失职，可这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个事实。

　　“让教廷知道的话，你这个镇长恐怕就当到头了。”摩黛丝缇挑了挑眉尖。

　　镇长讪笑，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摩黛丝缇刚要再嘲讽他几句，屋外突然传来尖叫声。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过后，一位女仆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连门都没敲，直接撞开了房门：“镇长大人！出事了！他们、他们突然都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拉都拉不住。”

　　镇长神情一敛，正色地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下来了。”女仆哆嗦着，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不止一个人，查理、韦恩、布莱克……还有其他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全部倒下了。”

　　“你慢慢说，别着急。”摩黛丝缇递了一杯水给她，安抚道。

　　女仆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眼睛里满是惊惧，大半的水都撒在了地上。

　　摩黛丝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中星芒流转，暂时稳定了她的情绪：“那些人是不是都是男人？”

　　女仆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她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点了点脑袋：“至少我这一路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全部都是男人。”

　　摩黛丝缇和特伦斯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投向小恶魔。

　　又一幅预言画成为了现实。